阿清篇·小观音+番外(20)
后来,阿清看明白了。
他担心满城风雨,人贺作峰比他更担心。
这不,一晚一万地砸,还要背着人,等天黑了偷偷摸摸地进饭店,当真是要面子到了极点。
贺作峰要面子,那可不就便宜了他?
阿清仗着贺作峰不敢将事情闹大,晚上连打扮都不打扮,随便套身素雅的旗袍,就倚在床前等人。
贺作峰头一回见他不施粉黛,目光一错不错地凝了片刻。
“怎么?”阿清抱着碗热乎乎的米粥,大大咧咧地抿,“四爷认不得我了啊?”
贺作峰摇头。
“我平日里妆也不浓。”他舔了舔唇,舌尖在湿漉漉的唇珠上一刮,嗓音就带了三分含糊,“不过四爷,您说说,我是化妆好看,还是不化妆好看?”
贺作峰不言语。
阿清小口吸着粥,斜了端坐在轮椅上的贺家四爷一眼,瞧见男人的面颊上隐隐约约泛起了红晕。
他眨眨眼,还以为自己眼花,继而目光后移,看见了贺作峰发红的耳根。
阿清乐了。
他记着连日来听故事,不得好眠的仇,起了坏心,故意凑过去,俯身趴在贺作峰的轮椅背后,跟古书里吸人精气的妖精似的,对着男人的耳朵吹气:“四爷,要不,我现在就上个妆?”
阿清想,贺家的家风严,贺作峰的人比家风更严,被他这么一刺激,不得恼羞成怒?
这一恼羞成怒,说不准,就不来饭店,成日找他的不痛快了。
然而,阿清的想法很美好,现实却不那么美好。
贺作峰的脸红归红,耳根热归热,伸出去的胳膊却不含糊。
贺家的四爷精准地扣住了阿清的手腕,将他拽到身前,按坐在了椅子上:“看来我这些天念的书,你都没听进心里去……也罢,我重头开始念。”
——重头开始念。
五个字的威力,堪比饭店的熟客说他变丑了。
阿清的面色刷地变了。
他黑着脸,瞪向贺作峰:“四爷,过了啊。”
“……您瞧不起我,直说,何苦花钱来羞辱我?”
阿清忍了多日的怒火,总算是爆发了。
他是服务生,的的确确要靠卖笑过日子。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生活所迫啊。
阿清不指望所有人理解自己,但也没那个精力,向所有人展露自己的苦难。
尤其是向贺作峰这样的人展露。
阿清都能想象得到,若是贺作峰看见他爹,会说什么——大抵是让他断绝了关系,再向饭店辞职,洗心革面,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是啊,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呢?
阿清的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他不在乎他爹,可他在乎他娘。
他手里的这碗热粥,是他娘背着他爹,走了大半日的路,生生走到饭店,借用了饭店的厨房,亲手给他熬的。
“阿清,娘没本事,可娘心疼你。”
酒店的经理给阿清送粥时,是这么传话的。
经理还说,他娘为了省钱,回去也不舍得坐黄包车,怕是走到家,天都要亮了。
——啪嗒。
泪水不争气地跌落在热粥里,阿清咬着牙,端起粥碗一饮而尽。
热滚滚的液体划过喉咙,仿佛利刺,剜进了血肉。
他做梦都想远离的爹,仗着他娘,肆无忌惮。
血肉亲缘啊,叫他如何割舍?
“你在做什么?”
待贺作峰察觉到阿清的异样,劈手抢过粥碗时,他已经赌气将热粥全咽了下去。
贺作峰的指尖被碗沿烫得一哆嗦,方才还透着红晕的脸,已经弥漫起了青色。
“我何曾想过要羞辱你?”
“您懂什么?”阿清兀地抬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贺作峰的双眸,“四爷,您又懂什么呢?!”
那双眼睛里,藏着无数难以言说的悲愤,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海平面,凛冽的风声下,是无数暗流涌动的浪潮。
贺作峰心神俱震。
然而,阿清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闭上眼睛,被烫哑的喉咙里溢出了轻轻的叹息。
“罢了。”
阿清忽然没心情同贺作峰吵了。
有什么好吵的?
这是他的人生,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可阿清不想说,贺作峰却没有罢休的意思。
“等着。”男人冷冷地撂下一句话,转着轮椅出了门。
“大晚上的,等什么?”阿清自嘲地笑了笑,捂着喉咙慢吞吞地挪到床上。
他现在有点后悔了。
他的嗓子有用呀,过几日还要登台唱戏呢,要是被烫倒了,怎么办?
正想着,熟悉的轮椅声从阿清背后传来。
他纳闷转身,见贺作峰端着水杯回来,不由怔住。
“不要喝下去。”贺作峰直接来到阿清的面前,“弯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