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61)
魏庭之面沉如水地喝着黝黑的咖啡,骨节分明,瓷器般修长的手指一下下地翻着页,强压着心头的躁意投入到工作中。
直到林羡接了一个电话,欲言又止地走回来。
魏庭之头也不抬,“什么事?”
“春生走了。”
魏庭之翻页的手指倏地一停,心脏像扎进了一根细长的银针,他终于抬起了脸,黑沉沉的眼睛直视林羡,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裹了冰,“走哪去?”
“应该是回家了,女佣说早上去收餐具的时候就没看见春生,中午去送饭的时候也没看见他,半小时后再去收餐具,饭菜原封不动,她们这才发现不对劲。”林羡说到这顿了一下,“安保队长调了监控,摄像头最后一次拍到他的身影是在下山的路上,他没有从大门走,好像是穿过了花园翻围墙出来的,应该是怕惊动宅里的保镖和罗威纳犬。”
魏庭之听完沉默了许久,久到林羡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在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魏庭之合起手里的文件夹随手往桌上一丢,面无表情地起身。
林羡见状一怔,“午休时间还没结束,是现在就回百乐电子吗?”
“回静海,去西角路。”
魏庭之眉眼凝结的阴郁简直像一滴极度黏稠化不开的墨,黑压压暗沉沉如在酝酿着些什么。
林羡一看他那张脸连问都不敢问一句,只让人抓紧备车。
从裕丰回静海的路上,魏庭之人看着沉稳冷静,但是他放在西裤腿上,一下下点着的食指还是暴露了他内心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平静,甚至连他异常冷硬的侧脸都能看出端倪来。
林羡坐在副驾驶座,感受到来自正后方极具压迫感的低气压,就和司机一样连大气都不感喘。
没有人知道魏庭之在想什么,而魏庭之自己,他恐怕也不是特别清楚。
他只知道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把那个胆敢趁他出门偷偷跑回家的春生狠狠教训一顿,要他再也不敢动回家的心思。
他不管他有什么理由,又有什么原因,他这种行为在魏庭之眼中与背叛无异。
这是一种丢弃,他被春生丢弃了。
想明白这一点魏庭之就忍不住要拿另一个人格来做比较,如果是晚晚呢?如果是晚晚在这,春生他还会走吗?还会偷偷跑回家吗?
魏庭之提出了问题却不敢面对答案,因为他知道不会,春生有多在意晚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甚至可以说那些曾在他书房门边出现过很短一段时间的小礼物其实也不是给他准备的,而是给他的副人格,是他从副人格那里短暂地偷到了一点春生式的宠爱。
毕竟他连挡在他面前替他挨打,嘴里叫着的都是晚晚。
晚晚,晚晚,晚晚!全都是晚晚!
魏庭之几乎要被嫉妒烧红了眼睛,明明他才是这个身体真正的主人,那个被春生宠溺地叫做晚晚的人只是一个诞于虚无的产物,是原本就不应该存在的!
那凭什么春生要丢弃作为主人格的他!却对一个虚无,不该存在的虚假人格那么爱护?那么喜欢?!
我就不如他吗?!我在你心里就彻底比不过他吗?!
混乱的心绪几番轮转间搅得魏庭之太阳穴突突疼,从早上开始到现在只有咖啡进肚的胃发出了抗议,痉挛绞痛疼得魏庭之脸色发白,但他始终阴沉冰冷的面孔让人不敢直视,更无从觉察他此刻身体的不适。
在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驾驶,黑色轿车终于在日落前开进了西角路。
西斜的太阳还未将天际染出黄昏的色彩,炎炎夏日,空气里还是凝着让人皮肤发黏的闷热。
魏庭之未等司机来开门便自己推开车门下车,眼前陌生的小平房铁门紧锁。
林羡去敲门,但门里没有人应声,他又探头往铁窗里看,屋子里空无一人。
春生还没有回来。
想想也是,他身上没有钱,又没有交通工具,在不认识路的情况下要想步行穿过大半个静海市是要走不短的时间,这会儿他人极有可能还在走回来的路上。
“要安排人去找吗?”林羡问。
“不用。”魏庭之眼睛死死盯着面前掉漆的铁皮门,“就在这等。”
林羡没再说话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魏庭之西装笔挺地站在老旧的小平房前,像尊门神一动不动,天气这般炎热,他却穿着西装三件套,好像一点也感受不到高温。
这个时间快接近静海的晚高峰了,有些下班早的人回家路过瞧见了都让这阵仗吓了一跳,骑着自行车回来的阿姨和大爷都小心地缩着走,生怕剐蹭到这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
直到一道瘦削单薄的身影慢慢出现在转角,日落灿金的余晖落得他一身金黄,却散不去他满身的疲惫和沉重得好像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