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巷106号(42)
六月十七微微点头,然后就沉默不语了。
邬齐是相当内敛的类型,六月十七并不讨厌,他瞧着邬齐与杜笑,就像看一只高傲的猫与活泼的小狗。
邬齐是天生冷淡矜贵的猫,总是懒洋洋的,漫不经心,而杜笑却是乐天派的小狗,就算遇到了坏事也只会没心没肺地咧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在寂静中的时间实在太难熬,邬齐也被传染了似的沉默半晌,然后才问:“你打算去找那家店么?”
原本以为邬齐是到死也不会主动跟人搭话的类型。
六月十七此刻的心情就仿佛是家里一直养着一只与自己不太熟稔的猫咪,原以为这只猫一辈子都不会主动来找自己说话,却在某一天的下午,这只向来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猫突然地对你搭了爪子。
虽然有点儿奇怪,但是感觉不坏。
“当然会去。”
只是去之前仍然觉得紧张,心中是畏惧的,连心脏也咚咚直跳,原先无法靠近真相的时候明明翘首以盼,但等待的时间太长了,长到自己都几乎放弃。
当真正有了能够靠近的机会,就变得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起来。
其实现在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杜笑是个热忱又善良的人,对谁都报以笑脸。
六月十七垂下眼睫,夜风吹拂过他柔软的额发,若不看他残缺的右腿与过分苍白的脸色,他实在是一位俊朗的少年。
然而他平常总是爱絮絮叨叨,小鸟似的叽叽喳喳,让人无法察觉到他原本的样子,唯有此刻不讲话了,又收敛了平常轻浮的嬉皮笑脸,整个人蓦地就安静起来。
他的安静相当微妙,似一座雾霭沉沉的山,叫人看不起里头是什么。
夜风微凉,带着湿润的雨温柔拂过树叶,便叫它沙沙作响,邬齐的目光如潭水般沉静,他的面庞映出一点儿霜白的月色。
气氛太凝滞了,邬齐本质上是一个丝毫不会看脸色与场合的人,寻常人这个时候怎么着也应该说点话吧?
普通人也会讲些“那祝你得偿所愿”或是“一路顺风”之类的吉祥话。
但邬齐却一言不发。
六月十七忽而看了过来,他有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倒映出许多蓝雪花,语调平静——“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能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愿望不是一件好事么?”
对于恶鬼来说,愿望实现的那一刻他们彻底消逝了。
如同画本里的精怪鬼魂看见黎明就魂飞魄散了。
恶鬼的命运注定如此,忘尽生前事,浑浑噩噩,他们因执念而活,也因执念而死。
邬齐不能阻止六月十七,他不能干涉他人,他同样清楚什么也不知道,如空气般存在又无人知晓的痛苦。
夜风仍旧吹过他的掌心与指尖,邬齐忽然想起楼上沉睡的杜笑,对方几乎什么也不知道,他提起六月十七仍旧是天真高兴的神情,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嘴里仍旧在嘟哝着六月十七还没看完的海贼王漫画,他不知道六月十七离开的计划,仍以为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他会伤心的。”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六月十七也微微垂下了眼睫。
他几乎能想象出杜笑知道他不告而别的表情了,那一定是先沉默的,然后略略睁大眼睛,紧接着就掉下一串又一串的眼泪。
就像他从前看过许多次的那样。
六月十七有点儿无奈地怂了怂肩膀,他单勾起一边嘴角,笑起来有些无可奈何:“那只好拜托你能在我走了之后好好照顾他了。”
有些人就是难以应对过于煽情的场面,六月十七就是如此,他只要稍稍想象一下杜笑在他面前泪流满脸又可怜巴巴的样子,就觉得手足无措。
“说真的,我不是一个擅长安慰别人的人。”
邬齐也变得沉默起来,六月十七看着一语不发的少年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他搂住对方肩膀,凑了过去笑嘻嘻岔开了话题:“愁眉苦脸的干什么,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我跟杜笑待在一起么?”
肌肤与肌肤相贴的感觉实在奇怪,更何况六月十七与杜笑不同,他如冰块般寒气四溢,邬齐几乎是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将对方一把推开。
看着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退避三舍的邬齐,六月十七一愣,却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
“笑你小子对我跟对杜笑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态度啊。”
本以为邬齐会反驳,对方却只是将脸别开了,然后就通红着耳朵一言不发。
六月十七原本也只是调笑的态度,见邬齐如此,自己也蓦地不自在起来,他咳了咳,心想真是见鬼,这小子一说到杜笑就像变了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