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巷106号(40)
杜笑不在,他总是这么一副漫不经心又魂不守舍的样子。
六月十七目光扫过邬齐密匝匝眼睫,心想好一尊栩栩如生的望夫石。
因为这忽然没由来冒出来奇妙比喻他不由自主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把习题册又翻过一页。
杜笑的数学成绩用一塌糊来形容都太过于委婉动听,不仅字写得东倒西歪,就连解题过程都不堪入目,六月十七看着本子上打满的红色大叉,眼皮都欢快地跳动了起来,喃喃自语。
“这家伙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啊。”
话音刚落,邬齐散漫的神情骤然一变,他目光锐利,像腊月寒冬的雪般冰冷,不知怎么忽然生了气:“你干嘛骂他?”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这就护上犊子了,六月十七很不雅地翻了个白眼:“这么简单的应用题都能写错,不是笨蛋是什么?”
往常就像高冷的黑猫一样从不理人,懒洋洋的邬齐,乌黑剑眉蹙紧了,像瞧着什么脏东西一样冷冰冰地注视六月十七。
心里喜欢得要死嘴巴比谁都硬。六月十七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你也不是什么聪明货色。
就在二人针锋相对,目光激烈交战之时,门被人砰一声推开了,探出个活泼高兴的脑袋,喜滋滋地举着手里的毛绒玩具,对于房内一触即发的气氛还一无所察,犹自开开心心问:“我回、回来了,你、你们没打架吧?”
杜笑额角的汗珠都熠熠生辉,他咧出一口小白牙,毫无眼色地凑近过来,捧出怀里的娃娃,兴高采烈对两个人讲:“是我抓的。”
一点儿也没看出来房里气氛古怪。
嗯,果然是笨蛋啊。
六月十七忍不住心想。
瞧见小狗终于回来了,靠在墙边的六月十七目光微微一转,落在长身玉立的邬齐脸上,又变得不屑起来:“谁会跟他吵架,他也是个笨蛋。”
全然无视了“也”这个字,眉头打起架来的杜笑,快乐如同潮水一样迅速从他脸颊上退去,他忽然不笑了,十分严肃揪住少年的袖口——“你干、干嘛说他。”
“哈?”
如出一辙的对话让六月十七啼笑皆非。
在这种时候也要彰显两个人莫名其妙的默契吗?毫无征兆被冲的六月十七简直活生生气笑,那双微微翘起的狐狸眼都不带笑意了,硬邦邦讲:“杜笑,你心偏到南极洲去了。”
没有想到会被点名批评的杜笑一愣,他不知不觉气虚下去,但仔细一想这怎么也是六月十七的问题吧,原本消失的勇气迅速填满了他的胸膛:“明明就是你先、先说邬齐的,他又没有欺、欺负你。”
只是声音越说越小,难免显得没有底气。
六月十七相当不雅观地送去了一个大白眼,表示并不想再与一个见色忘友的家伙说些什么好话。
到了晚上洗完澡的杜笑还很兴奋,拿着今天抓到的娃娃在屋子里赤裸着脚四处乱跑,嘴里还小声地哼着歌。
六月十七并不懂他心情为什么这么好,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明白过,少年的眼睛被月光照得亮晶晶,那些原本压在嘴边将出未出的刻薄讥讽也不自觉吞了下来,他看见乱跑的杜笑像揪小鸡崽一般被邬齐揪进一片大浴袍里,忍不住冷哼一声。
真是感人肺腑的情谊。
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又生了气,怒气冲冲出走的六月十七,杜笑微微抿紧了唇,他不笑的时候总是有一种小心翼翼的天真,眨着眼睛轻言细语地问:“六月、月十七怎么了?”
邬齐擦拭着杜笑湿漉漉的头发,眉毛抬也不抬地说:“不知道。”
于是杜笑就不讲话了,他安心地享受着邬齐的服务,惬意地眯起眼睛来笑,好像身后的尾巴都要摇起来了。
原本干燥的毛巾就这么一点点被濡湿了,浸透了之后落入邬齐掌心的温度还是热的,烫得他垂下眼睛来——“不过,你真的不知道一点儿关于六月十七生前的事情么?”
二人之间骤然静默了下来,原本和谐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尴尬,而捅破一切窗户纸发邬齐还没有任何自觉似的,只是依旧默不作声地替杜笑擦拭着头发。
杜笑知道他可以逃避的,就像从前一样,邬齐总是对他百般包容,从不会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情。
但他还是沉默了片刻,轻声讲:“知、知道的。”
邬齐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他的手指搭在毛巾上一动不动,仔细听着杜笑的话。
对方先是小心而谨慎地看了自己一眼,又低下头开始把玩自己的手指头:“但是……但是不能告诉六月十七。”
这想法其实非常卑劣而自私,之所以不愿意告诉六月十七而并非其他,只是杜笑害怕对方了却心愿后消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