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濑往回走了几步，开口之前，先听见了她深深的抽泣。

“……”

他抿了下唇，无声地吸了口气，在一旁站着。

过了一会儿，抽泣声渐渐低了下来。

“尚子是不是也开始讨厌我了……”

“没有。”

在胳膊上蹭了几下，她抬起头，又在脸上抹了一把。

“我明天不会来了。”

成濑看了看她，“嗯。”

“……”

她沉默了一会儿，风雪不断打在脸上。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成濑望向路口的灯，黑的白的一片片的雪花在灯光下穿梭不停，倏地出现，又在眨眼间消失，连成看不清的线，纷扬杂乱。

“别去想不可能的事情，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过几天就没事了。”

“……”

她低下头，抱住自己的膝盖，“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松地说出‘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啊，你不喜欢我来着。”

她在眼底抹了一下，“我早就该明白的……不对，我早就明白了。”

只是一直不愿意接受罢了。

海星咬着嘴唇，让声音不至于颤抖得太厉害。

“原来那个时候，我真的看错了……”

成濑望过来，“什么？”

她轻轻摇了下头，动作幅度极小，几乎看不出来。

“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

成濑深吸一口饱蘸风雪的寒气，只觉得胸口凝滞刺痛。

“嗯，早该这样了……”

啪！

一团雪砸了过来，正中他胸前。

突然的爆发几乎用掉她所有的力气，海星颤抖着平复了一会儿，又深深吸了几口气。

“……对不起。”

成濑没说话，只是拍了拍衣服。

她试图起身，却又跌坐在地，挣扎了几下才站起来，也没握他伸来的手。

“我要回家了。”

“嗯。”

两人重新往前走去。

走出路口，转入县道，时间不过六七点，路上早就没人了。

两人两行脚印，一直延伸到真木酒店门口。

“到了。”

“嗯。”

“谢谢你送我回来。”海星回过头，在嘴角支撑起一抹微笑，“晚安。”

“晚安。”

她回到家，成濑也转身回去。

他垂着眼，沿着来时的脚印一路往回，风雪里忽然传来几声呼唤。

“……成濑……成濑！”

他回过头，眯了眯眼睛，“森见……你还没回去吗。”

“刚准备回去。你和海星过来的时候，我就站在门口，没看见吗？”

成濑深吸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没注意。”

“……”

森见看了他一会儿，“怎么了吗？”

“有点冷。”

“诶？”

“不，没什么……”

他看着她，“你要回家？需要我送你吗。”

森见张了张嘴。

“不嫌远吗。”

“时间还早。”

第一百六十八章 消耗品

出门不久，风雪变得越来越大。

时间还不算迟，路上人迹已绝，一辆车也见不到了。

幽暗的旷野里只剩下风雪的呼啸，将脚步声尽数遮盖。

踩在深雪上那种一陷一沉的感觉，也让人渐渐麻木。

踏足，抬起，重复不断重复。

又走了一阵，森见抬起伞，扭头看了一眼，确认成濑还跟在身旁。

两人已经闷头走了好一会儿了。而他在说要送她回家之后，一直沉默着。

肩上头上都已泛白，连这场雪都看得出来他有心事。

她靠近一点，“成濑。”

他又没听见。

“成濑！”

“……”

他终于抬起视线，“嗯。”

森见斜打着伞，扭头看着他，“进来。”

拍了拍身上的雪，他低头钻进伞下，顺手将伞接过去，往她那边倾斜着。

稍微隔绝了一些风雪，彼此开口时的声音也变得清晰了些。

“你好像心不在焉的。”

“你家太远了。”

“是你要送的。”

“嗯。”

“……”

森见扭头看他，只好更直接一点：“发生了什么吗。”

成濑稍微沉默了一下，“差不多吧。”

“如果你送我回家是想找个人倾诉这件事，那最好早点开口，我家已经没多远了。”森见说道。

“……”

他终于笑了一下，也不知道算不算承认。

他抬起伞，望了望前方，风雪里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他还记得他们刚从路口转过来没多久。

“不是还远着吗。”

森见看着他没说话。

成濑抿了抿唇，开口道：“海星说明天不会再来我家了。”

她怔了一下，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早上等到她时的情景。

“她放弃了吗？”

“嗯。”

“我说的是……”

“——我说的也是。”

真的放弃了？

森见张了张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就和之前几天一样。”成濑说道，稍微隐瞒了一部分实际情况，“她想留宿，我没答应。她洗了个澡就回去了。”

森见皱着眉，“只是这样？”

“送她回去的路上，她说不会再来了。”

“再详细一点。”

“……她哭了一会儿。”

森见倏地抬起视线，钉在他脸上，“成濑又欺负她了？”

“如果拒绝算是欺负的话。”

她抿了下唇，又无话可说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

“你确定海星说的放弃不是气话吗。”

回想着出现在她脸上的决绝，成濑摇了下头，“这次不是了。”

“这次……你到底拒绝了她多少次啊。”

“主观意识上，我一直都在拒绝。”

森见扭头看了他一眼，望向前方。

他们两人之间，大概早就发生过了什么……

“没想到海星这么锲而不舍。”

“我也觉得她早就该放弃了。”

毕竟从以前到现在，他对她的伤害只多不少，他想。

森见慢慢吐出一口气。

“海星偶尔会很固执……她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

她总在不该固执的时候格外固执。

成濑只是点了下头，森见也默不作声地沉思着。

风雪忽然变得猛烈了些。

成濑紧握着伞，偏向风吹来的一边，用伞和身体一同抵御着。

“成濑一直拒绝海星，是因为尚子。”森见忽然说道。

他看了她一眼，“嗯。”

她视线一垂，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道：

“既然如此，成濑选择跟尚子交往，所有问题……海星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还是说出来了……

森见等待着他的回应，而他沉默了大半分钟。

“这是我和尚子的选择。”

“什么？”

他没有解释，而是反问了一句：“森见对所谓的爱或喜欢，是怎么理解的？”

她怔了一下。

“所谓的爱，就是一种相处久了，自然而然会产生的情感吧……我不太清楚。”

“我觉得爱或喜欢，是一种消耗品。”

“诶……”

他望着前方的黑暗。

“就像是香水，一旦打开，就会不断挥发……迟早有一天，会变得一点也不剩。”

他所见闻的，大多如此。

“……”

森见扭头看着他，眉头紧皱。

她到现在才意识到，他对这种积极的情感，居然抱有如此消极的态度。

不断挥发、越来越少的香水？

明明尚子对他的喜欢，已经多到满溢出来了……

她忽然又想到，他重新回到尚子身边，也就是这半年的事情。

而在东京的四年里，他又经历了什么？

……仅她所了解的，是两次失败的家庭重组。

还有隐约知道一点的，他中学时与不良们混迹在一起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