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与少女 (出书版)(35)
作者:[日]森见登美彦/译者吴曦 阅读记录
“那么森见先生,你看见雪子了吗?”小林川先生问。
“嗯……还没看见。也没看见樱花。”
“那你哪怕眼睛瞪出血来也要加油看啊。”
“‘不经意间,神苑的垂枝樱在我眼前一一绽开,在被花瓣染成浅桃色的光芒下,我见到了雪子那白皙到仿佛立刻会消融的侧颜。’这么写是不是很有文学漫步的感觉?”我说,“怎么样啊?”
“那你见到了没?”小林川先生问。
“看不见啊。唯独想见的时候就看不见。”
“那么……”小林川先生接着说,“差不多也该走了。真是太冷了。”
(《小说 野性时代》2013年4月号)
穿过漫长的商店街有什么?
商店街是通往异世界的隧道。
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有这种想法,然而尚未有过“穿过国境上的漫长商店街就到了雪国”这种真正意义上的魔幻体验。
前几天我和熟人相约去吃烤肉,久违地造访了鹤桥。
近铁的鹤桥站可是个厉害的车站,刚从列车下到站台,就能闻到高架下飘来的烤肉味。尽管那一刻已经萦绕着独特的氛围,但走下楼梯穿过检票口之后,异世界的气息就愈发强烈了。明明已经离开车站到了外面,却依旧像地底世界一样昏暗,全都是因为鹤桥商店街的大拱顶把阳光齐齐地遮蔽了。看到检票口前的站席荞麦面店和小书店,我心中就浮现出“昭和”二字。我默念着“昭和渐远”[1],穿行在热闹的商店街,路旁有泡菜店、烤肉店、咖啡厅与洋货店。逼仄的小路错综复杂。能听见有人说韩语。还有拱顶没遮盖到的地方,有阳光洒下来。总觉得自己走在黑市之中。啊,这座迷宫究竟要通向何方呢?莫非,穿过了这条商店街之后,前面等着我的是一片幻想中的昭和草原,有油菜花在春风中摇曳——当然这都是我的妄想,商店街到头之后就是现代的鹤桥城区。
回首一想,我已经在许许多多商店街穿行过。在奈良读高中的时候,我几乎每天都会穿过东向商店街,再穿过中央街和下御门商店街去学校。复读的那年我上了难波的预备校,翘课去附近溜达的时候,也会去千日前、心斋桥筋或者道具屋筋。进大学后,我搬到了京都,有新京极、寺町通、锦市场、三条、出柳町这些商店街。调动去东京工作时住在了千驮木,附近有谷中银座。在福山、尾道、仓敷旅游的时候,误打误撞走进的商店街也记忆犹新。
商店街很有一种庙会的感觉,也许就是这种感觉营造出了“通往异世界的隧道”这种气氛。就好比神社的夜市上,各种小贩都出来摆摊一样。上学的时候,我走在夜路上闲逛,偶遇到那样的情景总会兴奋不已,踏足陌生商店街时的兴奋感就与它非常相似。有这么多商店,有这么多人来来往往,就不禁让人联想起之后会发生些什么。引用吉卜力电影《千与千寻》的宣传语,就是“隧道的另一边,是不可思议的城镇”。
从这层意义上来说,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天理的商店街。
我很喜欢天理町的独特气氛,曾经造访过好几次。从我家出发,坐电车大约只要半小时。两年前左右,我与妻子一起去“奈良健康乐园”游玩之后,在天理的本通商店街散步闲逛,还吃了乌冬面。天理市是天理教的中心,城镇上到处都缭绕着天理教那独特又浓郁的气息。商店街也不例外。书店里摆放着天理教的书籍,橱窗里站着身穿天理教服饰的模特,还有身披天理教黑色法袍的年轻人在行走。乍看与普通的商店街没什么两样,但只要多走几步路就会明白,这里果真是天理教昌盛的城镇。平日里司空见惯的景象,在内涵上稍稍有点变化就很有意思。而穿过漫长的商店街之后,出现了一座天理教神殿,真叫一个动人心魄。“穿过长长的商店街之后,我们居然来到了天理教的城镇!”我被这种冲击力打动了。
于是,天理的商店街就成为我难以忘怀的商店街之一。
(《月刊J-novel》2015年8月号)
[1]化用自中村草田男咏叹年号更迭的俳句“降る雪や明治は遠くなりにけり(雪落而明治渐远)”。——译者注。
去那亦近亦远的地方
全世界我最喜爱的地方就是自己家。并非因为我现在已经住上了舒适的大宅子,就连住在四叠半公寓中的大学时代、住在父母身边的少年时代也一样。我是一个高呼“自宅万岁!”的懒汉。
即便如此,我在上学时也被年轻人的焦虑所驱使,心想着“这样下去可不妙”,用青春18车票环游了九州、四国与东北。虽说是我自己决定出行的,但一外出又觉得麻烦极了。明明窝在四叠半房间里阅读儒勒·凡尔纳更愉快,为什么大家偏偏要出门旅行呢……这种疑虑折磨着我,甚至让我在周游四国的时候泄了气,半路就折返了。我被“学生就必须穷游”这种强迫观念害惨了。而要接受“自己是一个没志气迈向广阔世界的懒汉”这一事实真的很痛苦,如今过了三十五岁都觉得痛苦。
对于陌生的土地,我并没有好奇心。所以即便要旅行,也只会反复去自己喜欢的地方。我觉得尾道、长崎、有马、松本、野边山、吉野、飞驒高山这些地方可以每年去一回。上学时我曾经去英国进行语言学研修,当时也只是在伦敦极其小的范围内来来去去。像我这种人的烦恼源泉就是不知该如何发现自己喜爱的土地。不论是哪片土地,最初都是未知的土地,不去一趟就不知道会不会喜欢上。然而我却不怎么想出门。真是一种矛盾的困境。
既然如此就挑个身边的地方来凑合一下吧,去那亦近亦远的地方旅行吧。
有了这种想法之后,我去年就盯上了生驹山。生驹山位于大阪与奈良的县境处,山顶上有生驹山上游乐场。天气晴朗的日子,从游乐园的自助餐厅眺望大阪方向,别说大阪湾了,就连淡路岛和神户都能一眼望到。乘坐缆车登上生驹山,遥望着大阪湾畅饮蜜瓜汽水,然后再回家。尽管只需要三小时左右,却犹如去了远方旅行又归来,有一种奇异的充实感。
食髓知味,我探查了一下周遭,发现了好几个亦近亦远的地方。穿过那座神社森林的单行道到底通向何方?那辆公共汽车的终点站是什么地方?穿过那片瘆人的住宅区会遇见什么?小时候住过的镇区如今是什么模样?于是我总在进行着一场场极其微小的旅行,只为在不远处探索未知。恐怕到这些旅行宣告终结的时候,我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旅人吧。
顺带一提,世界上我第二喜爱的地方就是京都木屋顶某河豚料理店里面的小包厢。我觉得这样的微小空间也能当作亦近亦远之旅的目的地。
(《一刻》2016年4月号)
奈良细道
第一回·生驹山
二〇一一年初夏,我原本是住在东京的,因为截稿期太紧张而搞坏了身子,暂时回奈良生驹市的父母家休养了一阵子。
我一大早就躺在席子上阅读海外推理小说,和母亲一起吃乌冬面,下午就在宁静的住宅区散步。我那时想必是一脸阴郁。成为专职作家还不到一年就遭遇“连载全停止”的事态,陷入绝望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我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办呢?”
我思索着这个问题,从高地上的新兴住宅区出发,沿着富雄川旁一条穿过老镇区的细道行走。两旁有油绿的农田,四下寂静无声。
初高中的时候,我骑着自行车经过这里无数次,附近的地图全都装进了脑袋。走在熟悉的细道上,总觉得不论是度过大学生活的京都时代,还是在永田町上班的东京时代,都如幻象般消逝而去,时空好似直接与初高中的那时候联结了起来。“奈良”→“京都”→“东京”→“?”这样的图景浮现在我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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