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散修、过路人……给顾长生递糖葫芦的老翁，恕不还价的小店老板，这些曾经在顾长生周围鲜活过的印象，马上就要迎来一场命中注定的毁灭，直到他们变成太初录上的寥寥数语。

作为天权太初的圣女，倘若她最终活了下来，太初录里不可能没有记录。也正是因为这一场变故，彻底加快推动了山河图祭炼计划的进行。

苏苏必须死，没有人能够救得了她。就算是顾长生回溯到这个时候也无能为力。这跨越了不知多少时光长河的关键因果改变，恐怕没人能够承受。

三无少女平静地看着顾长生，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她坦然面对着自己的死亡，只是语气略有遗憾地轻声道：“没有时间去无风雪谷，很可惜。”

“关于你朋友，其实我骗了你。”她回道：“我见过她……等你回去之后，我会把她还给你。”

顾长生紧紧握着拳头，身躯涌现出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这明明只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的蜃景，可是他好像入了戏中。

“我……”

他的嗓子干涩得惊人，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似乎无话可说。说到底他当初之所以会去接近三无少女，也仅仅只是为了找到出去的办法以及寻找酥酥的下落。

而现在他不但有了回去的路，还可以带着酥酥一起回去……这样的结果他不是应该高兴吗？为什么心底还是那么堵得慌？

三无少女转身一步踏出，身影化作光点消散在了顾长生的面前。只留下了女孩身上的淡淡幽香提醒着顾长生她曾经来过。

“别走！”

顾长生伸出手试图抓住那些光点，掌心却只能触碰到一片虚无，紧接着他感受到了身后传来了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的意识全都抽离到了体外。

眼前的天权太初圣地不断缩小，最后变成了巴掌大的一小块，顾长生仿佛成了创世主，目光注视着这个掌心里的圣地。他的灵魂清楚地看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天权太初灭顶之灾降临，人们在死亡的恐惧之下开始逃亡，岳山带领天权太初精锐硬战来犯的墟妖，最后却不免在那如潮水般涌来的昆仑墟妖围攻之下战死。

太初的石碑上沾染了圣血，断剑和残破法宝随处可见，墟妖的断肢和尸首同样堆积如山，在黑暗即将吞噬这片圣地的最后，一道刺目而耀眼的光从天权太初圣地的某一处亮起，灵力风暴随后席卷了整片圣地，化作气浪绵延数千里……

顾长生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胸口的郁结之气，奋力挣脱束缚想要重新回到蜃景里面带走那个女孩。

不要，不可以……不能死！

她明明还想要和他去看很多很多的地方的，他也答应过她要一起去的，可是到最后他还是食言了。

曾经随口许下的承诺如今化作利刃深深刺入了顾长生的心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随口一句对于三无少女来说，或许就是美好却看不到的明天。

无风雪谷、翡翠林海，要去大洋深处看鱼群，要去海岛看日落……要走遍万水千山，看许许多多不一样的风景。

他怔怔地呆立在那块巴掌大小的圣地前，似乎看见了毁灭过后女孩虚无缥缈灵魂飘然而起，升上最高的顶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与他对视，她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在废墟中翩翩起舞，一整个世界的落拓荒芜都是她的舞台背景。

可是很快里面的一切又开始重新回到了当初，按照既定的历史一遍一遍重演着。女孩经历着这每一次的毁灭重生，到最后她的灵魂分成了两份，一半飘向外面进入轮回，另一小部分则继续留在此处，等待着有人来倾听她那隔着时光长河倾吐的心声。

难怪她会一眼看中顾长生，让他带着自己逃亡，因为他是三无少女漫长时光以来在这个无限轮回世界里看到的唯一的一束光亮。

顾长生缓缓伸出了手指，他的动作颤抖着，指尖触碰到了那层看不见的屏障，哀伤席卷而来，让他的眼泪不自觉地涌现了出来。

不，不对，一定会有办法的！顾长生猛地一颤，咬牙选择取出了昆仑玉，镶嵌在了昆仑镜之上，心念一动直接在蜃景里进行了回溯！

周遭的景物迅速变成了没有经历灭顶之灾的天权太初圣地。这一回的他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直接选择了在所有人之前来到了三无少女的寝宫，用太初古剑硬生生撕裂开了一个口子。

桂花树下三无少女捧着木雕，抬头仰望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顾长生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他无视着周围迅速逼近的天权太初守卫，尽力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嗓音轻声问道：

“要不要离家出走？”

女孩微微一愣，旋即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

他带着三无圣女一路逃亡，和上一次的悠闲写意不同，这一回他们是货真价实地在逃亡。顾长生抢了一辆灵力法阵充满的高级飞舟，一路向着无风雪谷的方向飞驰而去，路上的他几乎不说话，只是沉默着一路开。三无少女也没有和他搭话的意思，小脸趴在船舱便呆呆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飞舟核心没有了灵力便去再抢一辆，顾长生仿佛陷入了某种执念之中，只是咬着牙发着狠想要到达那个女孩曾经心心念念想要去的地方。

身后的数不尽的天权太初追兵，前方是未知的风景，这样的情景听起来颇有几分浪漫主义的色彩。可顾长生心底清楚，他们此刻向着的阳光终究会沉入地平线，就像是这一场荒诞至极的逃亡一般。

旅途的终点并不是在跨域飞舟之上，他们甚至都没有走到天权太初的跨域飞舟埋伏点，便被一层无形的屏障给拦了下来，任凭顾长生手持太初古剑怎么样地攻击，似乎都无法打通屏障生生造出一条路来。

这里就是蜃景的边界了吗？时光长河投映过来的，终究不是完整的地图啊……

顾长生重新体会到了那种无力感涌上心头的感觉。他再怎么样回溯也是没有用的，三无少女根本就不可能看到无风雪谷。

“对不起……”

三无少女怔怔地注视着远处即将落入地平线的夕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解开了一直蒙住双眸的白纱，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欢喜的神情。

在天权太初里只能看到已经死去的人和事物，所以她用白纱遮住自己的双眸，可是在这里只有她和顾长生，还有她曾经从未看过的风景。

“好漂亮。”她轻声对着明明只是见过一次面的顾长生道：“谢谢你。”

顾长生低头沉默着，到头来他只是带她看了一次日落，那些曾经答应做到的事情，还是一件都没办法做到。

“接下来还想去哪里玩吗？”他轻声道：“我们还有时间。”

“不用了，他们已经到了。”三无少女无声地笑了笑：“你走吧，我会和他们解释的。”

“……”

“再见。”

顾长生哑然失声，他的身影像是沉浸了冰冷的湖水里，在三无少女对着他挥手的时候意识逐渐模糊，最后回到了那片枯寂的空间内，面前飘浮着的依旧是那块巴掌大小的圣地缩影。

“不够……还不够。”

昆仑玉的剩余力量让他再度回溯，在知晓了这片蜃景是有边界后，顾长生开始尽力规划每一次的逃亡路线，只为了能够让三无少女再多看一眼外面的风景。

没能完成对你的所有承诺是我的遗憾，但至少我想陪你去看看你曾经没有看过的。

……

在昆仑玉的最后一丝力量耗尽后，顾长生眼前的三无少女最后一次消失在了他的眼前。只不过这一次，顾长生的眼里没有了当初的诸多遗憾。

他顿了顿片刻，末了深吸一口气抓住了这块圣地缩影，祭出太初古剑用力刺破了那层如泡沫般的屏障。

仿佛某种玻璃碎裂的声音传来，里面的建筑迅速风化成了砂砾，山川河域全都化作青烟随风飘散。这一场时光长河的蜃景终究还是被他亲手终结，被困在蜃景核心里面的三无少女灵魂也随之获得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