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是义眼，耳朵是助听装置，至于嘴巴……

他根本无法与人正常交流。

他没有身体，脖子以下的部份被安放在实验室的平台上，承载意识的，是一个机械的头颅。

不过这样的状态难不倒他，他很快学会了如何不通过声音，直接将意识传达进别人的思维之中，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把负责观测他的研究员吓得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实验室。

渐渐地，巨像发现意识的强大远不止于此。

思维替代了他的手脚，让他在不需要借助肉体的情况之下，可以仅凭思维就能做到几乎一切他想完成的行动，而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麦尔斯教授让巨像明白了一件事。

他已经摆脱了人类的桎梏，成为了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存在。

然而意识的强大还远远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他们正在竭力为他打造一个合适的身体，那将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接收与释放装置，足以让他抵达人类从未触及过的层次，而这，也将会成为灵能研究历史中的一座里程碑。

……

紧接着，宋岚所感知到的画面开始扭曲，所有的记忆变得无序，像是被某种外界的力量强行碾碎，填充进来的则是一些与他完全不相干的画面，他的视角离开了研究院，抵达了更高的维度。

他所看见的不再是某一个具体的研究院，聆听到的也不是某一个人的声音与烦恼，取而代之的，是这个世界的变化。

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不清。

他看见了一个普通城市一点点被转变成第七区的过程，这里的原住民被赶了出去，仿生人替代了这些空缺出来的职务，接着，启明星学院在这片土地上落地生根，第一批由联合政府精心挑选的学生来到了这个城市。

象征着联合政府法律的建筑在第六区建成了，他们将其命名为『天秤座』，这是每一个法律工作者对于公平、公正的承诺。

他还看见了联合政府开始了对“外界”的探索，那些怀揣着强烈的好奇心，对于未来有着美好憧憬，又拥有着强烈冒险精神的探险家离开了他们的家乡，投身到了淘金的热潮之中。

……

他就处于上帝视角之中，在模糊的时间线中目睹了联合政府，乃至这个世界的变化。

至于他从哪里来、名字是什么，又或者是为什么会以意识体的方式在研究院里苏醒，这些事关个体的问题早已不再重要，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使命。

“你掌握着这个世界的命运。”

麦尔斯教授是这么说的。

当他的视线聚焦在某一个人身上时，将会看见他们通向何处——这正是第七区的重要之处。

他们每个人的命运都将影响到联合政府以及这个世界的未来。

总有一天，有人会释放这些悬浮于他们之上的阴影。

如果它们终有一天会回到这个世界，那么这些孩子将会成为破除灾祸的利刃。

没错。

他掌握着所有人的命运。

成为这个世界的守护者，这便是从第一缕电流划过他的大脑，将他的意识从混沌虚无中召唤回现实的那一刻起，他所肩负的使命。

宋岚所感知道的一切都就此终止。

因为另一个强烈的意识拒绝了他继续探索的行为，双方在同一时间从那虚无缥缈的时间线中回到了现实。

出现在了这个所有人意识之外的黑色金字塔里，在阶梯的顶端，王座之前。

黑色的浪潮被赶了出来，巨像庞大的身躯竟在这一刻动了起来。

“你的命运，就是被消灭于此！”

巨像的声音不再参杂任何惶恐，重新燃起的银白色星光一时间明亮到足以与黑暗分庭抗礼的地步。

他是掌控着命运的神灵。

尽管，此刻在神灵眼中出现了一个神绝不应该看见的画面。

那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代码，就如它的意识刚刚被唤醒时所见的一样，那些代码正通报着程序的运行错误，以及那些正在脱离他控制的部分，意识超过了金属与机械所能承载的负荷，让他觉得自己正在燃烧。

巨像明白，头顶上方的阴影正戏谑注视着这一切，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就是麦尔斯教授曾经提到过的人。

只是这一次，身为神灵的他却并不能看见一个明确的未来。

但是这些都不再重要。

只要能消灭眼前之人，他便完成了使命。

同一时间，汹涌的黑色浪潮也犹如海啸般扑向了他，在海浪的包围下，他的身躯以及王座成为了海洋中的一叶孤舟。

在惊涛骇浪的洗礼之下，巨像听见了一个声音。

——“安布维尔。”

——“这是你的名字。”

第四百六十章：对不起，我是坏人

神，消散了。

随着残存意识的湮灭，巨像也因为程序的错误与超负荷状态而燃烧破碎，维护着黑色金字塔的屏障失去了作用，偶然路过的行人惊讶地发现了空地处突然出现的诡异建筑。

站在王座前的宋岚聆听着重物落地的闷响，看着巨像的眼中失去了光亮，他猜测安放在这具身体某处的大脑停止了运转。

而他，作为一名战胜了守护神的反派，就站在这个凝聚了无数灵能力研究者建造的圣殿之中，目睹了守护神崩塌破碎的全过程。

他的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

就在刚才，他目睹了《人造神》计划的全过程，比起那些他这个外行人看不懂的精密技术，更令他折服的是联合政府研究者们惊人的洗脑技术，他们采取的并不是传统宗教意义上的手段，而是找到了一条科学的道路。

通过大量的灌输进大脑的信息和记忆，辅以强烈的心理暗示，就能让一个意识体丧失人性，成为他们预设好的神灵。

或许这才是整个计划中最困难的一步。

直到最后，巨像也在坚定地执行着研究员们赋予他的使命，至于安布维尔是谁，他又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方式苏醒，对他本人来说早已不再重要。

安布维尔的意识超越了人类的桎梏，不过与其说是神灵，宋岚觉得他更像是一个拥有着强大能力和算力的程序，麦尔斯教授几乎全部的授课内容都在巨像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即使教授最终死在了自己创造出的程序手上，也不影响这个程序继续自主地运行下去。

至于在记忆片段中，麦尔斯教授所提到的“阴影”和“恶魔”，它们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它们绝非某种臆想形成的产物，因为在巨像崩塌之时，悬浮于他们头顶上的“阴影”向他表达诚挚的谢意，还对他说出了一些意义不明的话。

“您终于来救我们了！”

“我就知道您不会抛弃我们！”

然后它们便化为墨汁，冲破了牢笼，于黑暗融为了一体，飞快地消散于天地之间。

对于联合政府而言，反派大获全胜，守护神不但被击败了，那些由它来看守的邪祟之物也被一并放了出来。

宋岚作为罪魁祸首，成为了怪物们拉帮结伙的重点对象。

这也让他的疑问从“你们是谁？”很快变成了“我特么到底是谁？”。

那些阴影虽然对待他的语气满怀尊敬，却跑得飞快，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他想要找人问个明白的机会都没有。

宋岚只能依照现有的信息进行分析。

巨像中的意识不认识他，但却一眼就认出了他灵能的形态，那些怪物似乎也都把他当成了首领，当宋岚不得不重新审视他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之时，就越发觉得那些记忆根本不靠谱。

在原本的记忆里，他根本就没离开过十七区，更不可能结识这些阴影般的怪物。

而见惯了大场面之后，他知道在2166年，想要改变一个人的记忆实在是太简单了，灵能和科学都能轻易地做到这一点，宋岚越发怀疑自己很可能从没有在十七区的福利院里生活过。

颇为讽刺的是，他在破碎的记忆中，找到了巨像的真正的身份，然而所有的真相却让他自己的过去变成了一个新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