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352)
她扽整衣袖,在反复确信掩饰好胳膊上面的伤痕后,方抬脚走去。
“姐姐?”浮云卿蹙起眉,“您不是要去闲云庵么,怎么拐来我这里了?”
贤妃拢紧她冰凉的手,不迭朝她手心哈着热气。
“本来是要去的,路上碰见缓缓那事,放心不下,就想来看看你。终究是晚了一步……”贤妃解下氅衣,披到浮云卿身上,“穿得这样薄,冷不冷啊。”
浮云卿轻轻摇了摇头,“不冷。”
造化弄人啊。先前她日夜盼望贤妃能够温柔些,能像寻常人家的母亲一样,关切地问她饿不饿,冷不冷。可当真享受到这份温柔时,又觉恍如隔世,不可思议,甚至浑身不自在。
好似责骂才是她该得的,体贴细腻的母亲,只活在她的梦里。
乖巧地跟着贤妃进府,一路上,贤妃絮絮叨叨,温声开导她。
原本想去珍馐阁用膳,可浮云卿却坚持要去卧寝换身衣裳,贤妃没辙,说那好,“我陪你去换衣裳,之后再吃顿热乎的饭,好不好?”
浮云卿木讷地颔首说好。
贤妃想,肯换厚实的衣裳,或许是心情变好了罢。所以推开门扉后,她自来熟地翻箱倒柜,给浮云卿搭配着厚襟子与三涧裙。
贤妃半弯着腰,时不时犯嘀咕。
“这件桃色衫衬气色,可会不会太艳了。”
“缭绫华贵,却不及狐绒暖和,出行暖和要紧,华贵的衣裳等开春再穿也不迟。”
“雪路难走,尖头履就不要穿了罢,换成厚靴,防滑又保暖。”
无论是哪种模样的疼爱,总归是爱孩子的。贤妃这个娘,习惯将爱意压在心底,以为含蓄最为精妙。却不曾想,其实爱意不需隐藏,藏着藏着,自己都忘了。而今竭力弥补,可藏起的爱太多,一时无从下手。
忘了浮云卿喜欢什么款式,什么颜色的衣裳,忘了她穿哪种料子的衣裳最贴身,哪种尺寸放量有度。
贤妃满心自责,揿紧衣裳,慢慢直起腰。
“小六,这件衣裳喜欢么?”
甫一转身,便被浮云卿紧紧抱住。
“姐姐,我该怎么办……”浮云卿拼命汲取着贤妃的气息,抵在她胸口,囔着话声说道。
贤妃愣住,本能地环紧这具枯瘦的身,慢慢地拍着浮云卿的背安抚。
她对浮云卿的记忆,还停留在浮云卿五岁那年。那时的女儿白白胖胖,笑时眼睛弯成新月,瞧起来福气满满。而今,怀里的女儿几欲瘦成了皮包骨头,抬起眼皮看她,带着搽不散的绝望。
时隔多年,浮云卿终于鼓起勇气,抱了抱她的母亲。她没想哭,可泪水偏偏不听使唤,糊满她的脸。
“我是不是疯了。”她问贤妃,“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总在闯祸,总在连累大家。我要怎么办才好。”
贤妃也落起泪,将浮云卿抱得更紧,“你不是疯子,不是傻子。你只是生病了,养好病,一切都会过去。”
贤妃揉了揉浮云卿的脑袋,“你只是病了。”
她一遍遍地复述,告诉浮云卿,你只是病了。病人是最需要呵护疼爱的,过去贤妃总是忽视浮云卿的感受,总在浮云卿需要她安抚的时候缺席。她想,往后不会了。
“我们都在爱你。”贤妃沉声说道,“所以,你也要爱你自己,好么。做你想做的,不留遗憾,但不要再伤害自己。”
只有孩子会不断求抱,在母亲的怀抱里,渐渐平静下来。
浮云卿掖一捧泪,换好新衣裳,挽起头发,吁了口长长的气。
她握紧贤妃的手,“姐姐,我要去禁中见爹爹,我想完成缓缓的遗愿。”
贤妃挑了一根篦子,插在浮云卿鬓边,“你爹爹倒还有点良心,你只管去,无论要求什么,他会答应的。”
贤妃想了想,还是没告诉浮云卿投毒案的真相。
她脆弱的女儿,再也经受不起任何谎言与真相,哪怕是善意的谎言,迟来的真相。
贤妃站在阶前,目送浮云卿离去。
浮云卿坐在车厢里,在金车即将驶出滑安巷那刻,掀开车帘,朝贤妃挥了挥手,口语道:“我走啦,你快回去罢。”
白净的脸庞上,缀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眸。
贤妃勾起嘴角,释怀地笑了笑。
她多么想亲亲女儿的侧脸啊,多么想与女儿裹一条被褥同睡,翻着书籍,给女儿讲睡前故事。
她错过了太多,即便有心弥补,也回不去囖。
贤妃叫来两位婆子,细致地交代一番,“拜托二位,替我好好照顾她。”
又多分给麦婆子一眼,握起婆子的手,认真道:“过去这十几年,你辛苦了。她还是幸福的,有你这样好心的干娘疼她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