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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卿(342)

作者:松松挽就 阅读记录

她问:“所以我的亲朋好友,我的爱人,我的师长,都是深陷局里的棋子吗?”

麦婆子不知该怎么回她。官家的想法只有官家懂,她只能说:“这些事,您得去问官家。往事不可追,过好当下才是要紧事。大年三十,总得吃顿年夜饭罢。您的病刚好,千万得爱惜身子。”

禅婆子凑嘴说是,“阖府忙了一晌,帮衬着周厨,一起备好了年夜饭,您多少得吃一点。先不说守岁这回事,就先吃顿饭,好不好?”

侧犯搭腔说道:“您生辰那日晚,贤妃娘子来看过您。她说往后不再逼您做任何事了,只想让您活得开心。事已至此,吃好睡好,才能走得更长远啊。”

大家都在劝她吃年夜饭,好似吃过年夜饭,一切都会慢慢变好。浮云卿艰难地站起身,摊开手掌,“他留下一柄钥管,死士已经把要去的地方告诉我了,所以我有更要紧的事去做。”

钥管仅仅与红珠手串擦过,便能解散手串。浮云卿想,难怪先前敬亭颐总说,只有他才能将手串解下来。

可谁要他擅作主张地解开手串呢,她分明早已习惯手串的禁锢,甚至只要睃及手串还在,就能佯装他还陪在她身边。

相遇不由她,生离死别也不由她。她厌极了这种事事不由己的日子,可又无可奈何。她只是一个手无实权的公主,只是一个迟钝的傻子,被人耍得团团转,还好心地替人家数钱。

浮云卿抹一把泪,“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还要很多事想做。倘若将这些事说出来,兴许你们会觉得,我是个疯子。我很清醒,我不是疯子,我只是想寻找真相。我要去禁中见爹爹,要去诏狱找素妆,要去青云山找缓缓。大家都说真相大白,我不信。在我还没被伤得寻死觅活之前,我要做完该做的事。”

言讫,自顾自地踅到门前,推开门扉。

人就是这样,有时坚强得刀枪不入,有时风一吹,就能吹走所有精气神。屋外点着方灯,一盏接一盏,点亮了整个院。寻常的雪色里,夹杂着一种陌生的白。

那是白幡,死了人才会挂上白幡。

冷风骤然扑来,大家将散落在地的红珠捡起,起身时暗叹不好,默契地一齐抬头——

浮云卿扣着门框,挺直的脊背越来越弯,到最后弯成天上的上弦月。艰难地跨出屋,却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走路。她偎着门扉蹲下,蹲也蹲不稳,于是脱力地跪在地上,手却仍旧扣着门框,扣得死紧。

她又开始哭了,也许是因为望见飘扬的白幡,将白幡视作魂兮归来的游魂;又或是天实在太冷,把她冷得涕泗横流;也可能是看见熟悉的装潢,一时生发无限感慨。

大家猜不透她的心思,只知道她从来没这么伤心过,接连赶到她身边,争抢着搀扶她。

扶起来,她又摇摇欲坠地瘫倒。姿势却从来没变过,扣着门框不肯放手。大家合力才掰开她的手指,苦口婆心地劝她打起精神。

她手里仍旧攥着那柄平平无奇的铜钥管,钥管把门框刮出几道划痕,一道比一道深。

大家没辙,陪着她坐在地上。围成半圈,一句接一句地开导她。

不觉间,刻漏已经滴过了子时。

嘀嗒,嘀嗒。漏针指向子时,今年的最后一日,在压抑中翩然而过。

浮云卿眨了眨眼,似有所感地捂住耳朵。

炮竹声响彻云霄,浓烈的炮仗味飘进府邸,飘进她的鼻腔。炮竹碎屑崩得哪里都是,最后大多落在雪地里。五颜六色的,像给素白的雪地披了件花衣裳。

漫天炮仗声能遮盖住所有异声,包括浮云卿的哭声。起初婆子与女使还能出声安慰她,到最后,大家一起流着泪,陪着她哭。

那哭声或是本就扎根在土地里,被灿烂盛大的烟花旋起,轻飘飘地飞到了天上去。

哭了会儿,浮云卿手撑地站起身。她说:“我不哭了。”说罢,径直踅出院。

大家掖好泪,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途经灵堂,浮云卿的脚步顿了顿。她果真没哭,只是抬起牌位,猛地朝地上砸去。

“亡夫”俩字,能戳瞎她的眼。

大家原本想,她或许只是在府内转悠几圈。等走累了,就会乖巧地折回卧寝,好好睡一觉。

可谁都没料到,最后一段路,她竟提着衣裙跑了起来。

她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裙摆扬起的弧度比刻漏壶里积攒的水还满,眼瞧着就要溢了出来。

婆子女使一路追赶,可终究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跑出府,甚至连门口的护卫军都没能拦住她。

子时一过,门禁悄然降临。通衢空荡荡的,只有一位散着头发,身着素衣的小娘子不顾一切地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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