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319)
浮云卿问他造反的缘由,他只能用虚无缥缈的执念回应。
他与浮云卿立场不同。在她眼里,世道虽多起混乱,但仍旧称得上盛世。在他眼里,大多地方,百姓安居乐业,吃得饱穿得暖。他好像没有造反的必要,但执念在此,他不得不为。
敬亭颐了断地说道:“您不用再煞费苦心地劝我回头,我早已没有回头路可走。”
浮云卿蹙起眉头,满心不解,“什么叫没有回头路可走?我这不是在给你造路么,就连爹爹他都在给你造路。”
“您与我的身份搁在此,我们注定是两方人。”敬亭颐决绝道。
说罢,强忍的咳意急不可耐地窜了出来。他掩面咳了几声,脸颊浮现一抹轻微的红意。
局面僵持之际,他不介意对浮云卿说些真心话。
“没几个人做事能全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大多数都被裹挟在浪潮中,起伏漂落,根本无法由自己决定。”他感慨地说道,“我只是浪潮里一滴微不足道的水,来去身不由己。有些事,并没有您想得那么简单。”
言讫站起身,抬眼望着油松,怔忡出神。
“世道混乱,这些时日,您就不要出门了。万一又有哪个人走到您面前,给您扇阵耳旁风,您又得磨破嘴皮子,劝我回头。”
浮云卿早已习惯他的言行不一,并未把他暗藏深意的话听在心里,反倒侧眸睐他颀长消瘦的身影,自顾自地想事情。
大夫说,敬亭颐这次病得重,一定要好好休养。否则但凡来场雪,人就会丢半条命。病因尚且不明,不过浮云卿想,无非是受凉染寒,加之心事过重,种种糟心事堆积在一处,心火攻心。
浮云卿冷眼看着她这个倔强的郎君。身子都糟成这个样了,还想着造反,异想天开!
恍神间,她发现敬亭颐鬓边又长了根白发。
“年纪轻轻的,大好前程不要,非得堵上所有,这又是何必。”浮云卿低声感慨道。
敬亭颐只是叹气说她不懂。
温室里被精心呵护培养的花朵,没尝过风吹雨打的心酸滋味,怎么会了解干草所想。
掐着手指头算,他定下的时间该到了。
“仅凭几位花拳绣腿的护卫军轮班守门,根本无法保障阖府的安全。”
闻言,浮云卿猛地站起身,踅到他身旁。心里隐隐落着一种猜想,她颤着话声问:“所以呢?”
“所以……”敬亭颐的目光转到她惊慌失措的脸庞上面,“我派了些人过来,时刻守护您。”
守护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叫圈禁。
话音甫落,岑寂静谧的公主府邸,蓦地闯进许多身穿前朝甲胄的军兵。
浮云卿一眼就认出,这些正是虢州军。
“你竟把虢州军带到了京城里?”浮云卿惊得连连向后退,却被敬亭颐拽住手腕,动弹不得。
“当然。过新年辞旧迎新,大家都期盼新鲜事纷至沓来,既然如此,我得加快进程。我想在年三十前,把一份厚礼送给百姓。”
当然,他不会像韩从朗那般粗鲁,在浮云卿手腕脚腕上都扣上锁链。他有更高明的方法——攻心。
作者有话说:
阳了,发烧艰难码字,等烧退了再修修文。
第106章 一百零六:笃定
◎在对付敬亭颐这件事上,从没失过手。◎
于敬亭颐而言, 爱一个人,爱到极致,念想最强的不是放她自由, 而是自私地占有她。
他极度缺爱,因此但凡有人给他施舍点爱, 他就感动得恨不能掏心掏肺。
他从未享受过母爱,可虢州庄里每位年长的妇孺,都曾慷慨地给予他独属于女人的关怀。等啊等,终于等到个报恩的好时机。有次庄里被洪水淹了, 他左肩背着锅碗瓢盆, 右肩背着床褥衣裳,脖上还套了块破铜烂铁, 一趟趟地给妇孺搬行李,少年挺直的腰杆差点被行李压弯。那次后,新旧伤一起复发, 落下了很严重的病根。
他享受到的每份父爱, 都逼迫他负重前行。长辈们卷着烟杆吐气,烟味往他鼻腔里窜。不好闻,想逃跑时被刘岑死死摁着,“听,把定朝造的孽都听在心里。”他无欲无求,常常觉得活得像行尸走肉也不错。可他无比想报父爱的恩,于是掂起笔杆长枪,把不感兴趣的事做到极致。
卓旸是他的好兄弟。他喜静, 而卓旸最爱与同龄人成群结伴, 往这处捅个篓子, 往那处捅个篓子。卓旸想当山大王, 梦想是包下一座山头,从山坡滚到山脚,沾一身狗尾巴草。爱热闹爱动的人,总会闯祸。敬亭颐呢,就给卓旸收拾烂摊子。后来共同经历许多危险事,九死一生。兄弟交心过命,不过如今他已还不清卓旸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