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308)
小厮生得一对千里眼,瞥见俩地头蛇走远,呵腰踅近浮云卿与敬亭颐,朝俩人比了比手,“二位贵客,里面请。今日后厨备好了香饮子,二位舟车劳顿,喝一盏香饮子暖暖身罢。”
浮云卿摆手说不用,“原先我定的那间屋,可有新客住?”
小厮回没有,谄媚地说:“嗐,莫说一间屋,如今整座香津楼,都给您留着呢。今日店家去外地办事,派小厮接应您。您身份贵重,小底不敢怠慢。”
浮云卿意味深长地噢了声,跟着小厮上楼。一面叹,现在挣钱真不容易。小厮待在巩州,要顾着不得罪地头蛇,还要兼顾其他客人。短时间内,经历韩从朗占据巩州与陇西军平定巩州。换做旁人,怕是早就躲在家里不肯出来了。偏偏这小厮不仅敢出门,还热情待客,恨不得把浮云卿捧到天上去。
小厮推开门扉,比手请浮云卿与敬亭颐进屋。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大床。屋里空荡,放眼望去,什么私人物件都没有。
小厮体贴地开口说道:“二位贵客,倘若没有其他吩咐,小底就告退囖。小底在一楼算账,有什么事,随时唤小底来。”
言讫,不等客人回应,他就已关好门扉,三步并两步地下了楼。
敬亭颐不解问:“您是有什么物件落在屋里了?”
浮云卿不想跟他说话,兀自坐在床边,暗睃一圈空荡荡的屋。
她倒也想让卓旸留下个什么物件,好让她来寻。可卓旸什么都没有留下,捎来的衣裳被韩从朗烧尽,而那把短刃,随他一道坠入冰湖。
她执意往巩州拐趟,仅仅是想看看这间屋。
“国律,年前最后一月即十二月,白事不得大办。出殡摆席,不得声张。只许抬着棺椁下葬,不许嚎哭,不许布白幡。年底大家欢喜,大兴白事招惹晦气,明年霉运缠身。待来年一月,允许补办白事。”浮云卿垂眸道,“十二月归京,一月才能给他立碑。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最喜欢哪个地方?活着处处受限,死后总得葬在好地方。”
心被扎得次数多了,人就会变得麻木。
浮云卿从没想过,她会待在这间屋,用最平静的语气,说最残忍的话。
她必须要承认一个事实——卓旸不能起死回生。
他的尸骨,兴许是被剧毒腐蚀,又或是被湖里的食人鱼给啃得精光。总之,他因她而死,死得惨烈。
在生命面前,欺骗还算得上什么事。卓旸是前朝世子,可一命换一命,他救活了她的命。
浮云卿说:“他过得潇洒,最讨厌那些繁文缛节。所以我想,他应该不喜欢厚葬罢……”
说起这个话头,浮云卿终于肯对敬亭颐说句话。
“你比我更了解他,他的身后事,该大办还是小办,没人比你更清楚。”
不愿再叫他“敬先生”,她念了声他的名字。
“你说,他想葬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没什么悬念,死了就是死了,作为男配,他不会起死回生。最后会给卓旸写个单人万字番外。卓旸的结局,前面章节有提示。“死在她最在乎他的时候”,于卓旸而言,这是最好的归宿。
第103章 一百零三:病发
◎我想看看你的脸。◎
敬亭颐踅及窗边。榉木窗关得紧实, 四四方方的木屋像一座升温的熏笼,他无助地困囿在此。
他其实没有底气与浮云卿对视,所以故意穿一身甲胄撑场。沉重繁琐的铠甲撑起他的脊梁骨, 好让他能站得比雪青松还直。
敬亭颐支开窗,寒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远处的远处, 厢军将死尸押到乱葬岗。这时未到十二月,故而厢军在火堆旁挂上一串接一串的白幡。他的心跟死尸的遭遇一样,都被戳成了个四处漏风的筛子。
雪势不停,四周静悄悄的。他待在窗边, 思绪飘到远方的商湖。
敬亭颐撺紧腰间的金银钿大刀, 僝僽地回:“青云山。”
事态发展至此,有些事情, 他想慢慢同浮云卿说清楚。
“青云山上那座无名坟冢,葬着许从戡太医。”
浮云卿眨了眨眼,“等折回京城, 我把这事同缓缓说说。她一直在寻许太医的坟冢, 心里郁结。倘若知道许太医就待在青云山,一定会了却心愿。”
再转念一想,知道又如何。
荣常尹怕露馅,提早折回京城。如今事情败露,荣家几十口人一并被押入诏狱,听候发落。
她没办法把诏狱里的罪人带到青云山,把坟冢指给缓缓看。
至于卓旸……
浮云卿说这事到时再说罢。她知道敬亭颐只是随口一说,青云山并不适合卓旸长眠, 何况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动身前, 浮云卿先去当地衙门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