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167)
四月五月石楠开得腥涩,七月败了团簇着的白碎花,腥味仍旧不减。
这是驱虫的好树,却不是讨人喜欢的香树。
星星点点的光斑打在浮云卿的春辰绢织袖衫上面, 八朵牡丹生花围着一座精致的花冠, 仿佛驱散了石楠的臭味, 连烫脚的石板路都染上了牡丹的馥郁芳香。
时下京里贵女出游, 最兴化斜红妆点珍珠靥,妖冶的斜红与清雅的珍珠,最能挑拣面相骨相俱佳的美人。
皇家女也赶着时兴的东风,鬓边精致美丽,打扮最好看的,还属浮云卿。不仅鬓有珍珠,凸起的锁骨处还盘了一道珍珠项链,衬得肤如凝玉,恍似一块刚蒸好的露水豆腐,白净,柔软,细腻。
她摇着翠鸟圆扇,提裙踅至王太后身旁。
再半弯腰身,笑得明媚,“祖婆,我来看你囖。”
王太后大喜,脸上深重的皱纹往上一挤,把黄脸上垂着的松垮肉,叠成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
她连连哎唷几声,起身快步走到水管边,用皂荚洗了几遍手,将凉手擦得半滴水珠不剩。旋即转身抱紧浮云卿的腰肢,将人掀起,转了几圈。
别看她老婆子上了年纪,却还保留着年青时的气大无穷。
她给那早就投了胎的前夫,杀了几千条鱼。拿着大菜刀,“哐哧哐哧”地剁鱼,力道之深,能把木板劈成两半。入禁中后仍旧闲不住,哪座殿里,哪座阁里的宫嫔有需要,她立马捋袖帮忙搬重物。
一个娇娇小小的孙女,在她看来,还没一条大鱼沉。
“哎唷,老身的乖孙女,盼天盼地盼老天,总算把你盼来了!”
王太后盘起的发,比浮云卿脖前的珍珠链还白。可窥她面色红润,是一帮年青人怎么也比不过的。
浮云卿心疼地抚着老祖婆的银发,“您生了场病,头发又白了几分。嗳,不如今日让孙女给您染染发罢。染成乌黑顺滑的发,您的风貌定能胜过几位太妃。”
王太后摆摆手说不必,“太宗那三位熬到眼下的太妃,守陵的守陵,供佛的供佛,信道的信道,人家仨各有其事。我呢,没事就钓鱼,宰鱼,再跟人家比,岂不是成心欺负人家?活到六十五岁,该认老了。头发白,那就任它白去。白的跟雪一样才好看。”
浮云卿叹祖婆心态好。按她自己懒散的脾性,活到六十五,约莫都缩成哆哆嗦嗦的老虔婆了。
祖孙俩寒暄过,一齐把目光挪到敬亭颐身上。
浮云卿撒开被王太后扯住的手,继而揿着敬亭颐的衣袖,把他拉到太后面前。
敬亭颐叉手,恭敬地唱喏告礼,“孙婿敬亭颐,问太后娘娘身安无恙。”
王太后见过许多俊俏的男郎,可没有一位,能比得上面前光风霁月的孙婿。
长得好,身又正,话音像流淌的溪水,不徐不疾。听官家提过一嘴,这厮是位夫子。如今一见,果然带着先生样。
浮云卿瞥过眼,见王太后仔细打量着敬亭颐,打量一遍还不够,眼珠提溜转,要把敬亭颐给看戳个洞。
“祖婆,孙婿向你问安呢,你快回应人家。”浮云卿戳着王太后的手臂,催促道。
王太后迟迟反应过来,“嗳,往后孙婿就跟着孙女,称老身为‘祖婆’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往后就不要叫老身娘娘了。老身搬来福圣园,就是因着听了太多声娘娘,耳朵都要起茧囖。”
敬亭颐颔首说是。
王太后笑得似仲秋艳菊,枯黄的脸嵌着一对明亮的眸,挥挥手招来刘呈,说道:“现在还没过到大年,我又没去孙女的婚宴,给孙婿一道利市钱,当作新婚贺礼与见面礼罢。”
言讫,示意刘呈端上一包鼓鼓的红利市钱。
“别看利市包小,里面给孙婿装了不少票子。”王太后笑道,“京城里最好的巷,当属御街旁的狩慈巷。那处寸土寸金,朝里的丞相租不起狩慈巷的房屋,富贾巨商与门阀贵胄也没能力去置买。因着那条巷被老身娘家给买了下来,租金交了五十年呢。狩慈巷闹里取静,老身原本打算往后去那里住。后来官家把福圣园分给我,狩慈巷就一直空置着。”
刘呈搭腔说太后用心良苦,“驸马,利市里装着租买狩慈巷的票。往后这就是您与公主的地盘了。不止如此,七十二酒楼的一半股,都在这里面。还有大名府临安郡的票,您与公主去那,吃住不用操心,保准与在京城待遇一样。”
公主没多少权力,驸马是公主的附属,更是个空职位。
叵奈世上有两件最要紧的事:权与钱。
钱是暗处的权。明面上远离权,暗地里仍旧能用钱揽权。
这包利市里,存着王太后及其娘家的一半积蓄。五分给旁的孙男娣女,剩下五分,都毫不吝啬地赠给浮云卿与敬亭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