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13)
他起身行礼,却见浮云卿“噌”一下蹦起身来,恍若凳上有千万根针扎一般。
浮云卿颇为羞赧,头左摆右摆,眼珠四处提溜,就是不与敬亭颐对视。
“噢——”
浮云卿搭腔说真巧,“我正想走呢,谁想话头被先生抢了。”
她不自在地轻咳几声,耳廓红得要渗血。
“我……我也不想再多做叨扰呀。”她心虚道。
忽地瞥见琉璃玉兔灯,道:“这灯便留在这儿罢。夫子院里居然都没分到多余的桕烛,明日可得交代小厮多拿几根。你是府里的贵客,可不敢怠慢。”
敬亭颐本想说不必,然未来得及开口,公主便飞快地窜了出去,眨眼间便没了身影。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难怪没瞧见柜上放着的一箱桕烛和古灯。
嗳,真是小没良心的。
视线落到那盏精美明亮的灯上面。
琉璃不掩火苗,玉兔素来是小娘子家喜爱的,冷清单调的屋里,蓦地闯入一个不属于这里的物件,竟意外和谐。
敬亭颐攥紧灯杆,怔怔看了半晌,便将灯芯剪灭。屋里又陷入一片黑暗。
比起亮堂堂的光,他更习惯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暗地。
*
卧寝里。
侧犯尾犯瞧见浮云卿裹紧被衾,盘腿坐在床榻上的呆滞模样,满心不解。
侧犯试探道:“公主,该歇息了。您好好躺着,奴家便熄灯出去守夜了。”
尾犯附和说是呀,是呀,“公主明日还要出去呢,今晚要早点睡才是。”
叵奈浮云卿根本听不进去。
“你们说,敬先生为甚那般好呀。”言讫,不知想到什么,伸出手在半空乱打几下。
“他为甚那般好!”浮云卿忽地很是激动,两颊鼓着气,如愤世不公的小胖猫。
“他好得不像真切活着的人!”
侧犯尾犯一听,困意大减,对视一眼,捧着肚子笑。两人念及夜深,笑声强忍着收敛几分。
尽管如此,清脆的笑声还是在屋里荡来荡去,最终都跑进了浮云卿耳里。
她瞧着侧犯尾犯捧腹大笑,这个“哎唷”一声,那个“哎唷”一声,全然不解。
比及浮云卿冷脸,两人才止住了笑声。
其实在她们这些仆从眼里,敬亭颐不过是长得俊些、脾气好些、能力甚高的常人罢了。
他一来,公主府那些缠缠绕绕的事都被分得一清二楚。而他不过才来一个晚上。更多时候,敬亭颐都是安静地待在账房或者是他那院里,安静地对账,安静地读书练字。她们与敬亭颐接触甚少,根本不了解他是怎样的人。
浮云卿认真道:“每每遇上敬先生,他都带着笑。不知怎的,我就是想去靠近他,想同他待在一起。”
侧犯尾犯一听,眉头便皱了起来。为数不多与敬亭颐相遇的时候,她们都是见他冷得跟冰山一样,根本不敢上前招惹。想及此处,两人意味深长地来个对视。
她们懂了,小公主这是春心萌动呀,跟话本子里描述的一样。
两人默契地朝浮云卿点点头,接着听下去。
“瞧见敬先生的第一眼,我便想起,幼时养的那只小渦儿,白白净净,温温柔柔,招人喜欢。”
嘶,不大对劲。话本子好像没说小娘子会因为一只狗,爱上一个人。
两位女使再一对视,又朝浮云卿点点头,接着听下去。
“要是敬先生也是一只小渦儿便好了。他是外男,我不能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不能趁其假寐时狠狠亲几大口。不能同睡一张床,不能紧紧贴在一起。”浮云卿长嗳一声,“他好得不像真切的人,像毛茸茸的小猫小狗。你们说,他会不会就是话本子的精怪呀,来报恩或是迷惑人心的。”
她问得那么认真,结果抬眸见侧犯尾犯皆是瞠目结舌的模样,又是一阵不解。
两人没再回话,哄着劝着浮云卿入睡。给她仔细掖好被角后,默声退了出去。
屋外冷风扑面,寒气侵体。
两位女使走到稍微远的地方,小声讨论着方才浮云卿惊骇世俗的话。
“原以为公主开了窍,谁知竟是把对阿猫阿狗的喜爱转到人身上,还是个男人。”
“公主还是小孩子呢,哪里懂得这些。”
“可真别说。今日收拾屋子时,我觑见有个箱子,装的可都是避火图呢。公主懂,但又不完全懂。好似在她心里,情、爱、欲,不过同吃饭睡觉一样而已。”
“嗳,照这样的话,以后的驸马都尉可有的受哩。”
“咳咳。”
一声假咳声打断两人未说完的话。
正是禅婆子。
“守夜可不是叫你俩闲聊的。”禅婆子不知有没有听到二人说的内容,吊梢眼射|出警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