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望着他,只见他额头上仍然有一道浅红色的疤痕。
她知道,那是先前在南方受伤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还没有好全。
在月夕眼里,它并不丑陋,反而给皇帝那俊朗的脸,添上了几分风霜历练之感。
“每次都是这样。”她有些丧气,小声道,“我想帮你一把,却总变成你来救我。”
皇帝笑了笑,道:“这回可不是我救你。回程路上,我也受了点风寒,凌霄突然说,龙门为乃京畿北大门,若她是你,一定会到此处来,想方设法守住。我和你都是身体未曾好全的,两个病弱凑在一块,正好相互接应。”
月夕愣了愣,啼笑皆非。
“你说凌霄去找沈劭了?”她忙又问,“可是入京了?”
——
雪停了。
往年,腊月的京师最是热闹。
胡商络绎不绝,番邦使者接踵而至,进京述职和贺年的官员纷至沓来,车水马龙,街道拥堵难行。
而今年,市面萧索。
只有江东王称帝那日,兵马入城,强驾着文武百官入宫朝贺,颇为些虚情假意的热闹。而后,京城空气似乎被冰雪凝固了一般,沉寂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京城戒严,路上皆是巡防的士卒,没有行人。
城不似城,只是个用墙砖堆砌起来的冰窟窿。
豪奴和家丁拥着马车穿过街市,李阁老坐在马车里,收回目光,放下帘子。
没多久,师爷在外头道:“阁老,到了。”
李阁老闭了闭眼睛,定了一会神,这才动身下车。
门前白幡飘飘,所有仆婢都身着孝衣,与屋顶上和地上的皑皑白雪相映,哭声传来,凄凄惨惨。
在李阁老眼里,颇为晦气。
可毕竟是没了亲孙女,若说心中不难过,也是假的。李阁老煮着拐杖,另一只手臂由师爷搀着,走得颤颤巍巍。
因为过世的人,李妍。
在晏月夕离城之时,李妍被劫持。而后,晏月夕在城外逃脱,但李妍被找到时,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
据追去的人说,是晏月夕手刃了李妍。
“父亲回来了。”
李懿迎出来,一身青袍。他是父亲,不必为女儿服丧,可纵然如此,也掩不住脸上的灰败之色。短短数日,他似老了十岁。
李阁老点点头,正要往灵堂走去,却被李懿拦住。
“父亲,关于妍儿的死,我有话跟父亲说。”李懿深吸一口气,低低说道。
第四百一十八章 枯骨(上)
李阁老看着他,点了点头:“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说罢,他绕道,与李懿一道进了书房。
师爷令人摆上茶和茶点、地龙里添了火炭,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你要说什么?”李阁老将手笼在裘皮袖子里,缓缓问道。
李懿站在面前,道:“妍儿入殓时,儿子请了仵作来,查看了妍儿的伤口。仵作说,妍儿的伤口颇深,是一刀毙命。”
李阁老颔首:“那晏氏竟这般心狠手辣,不留生路。”
“可儿子思量着这话,颇为奇怪。那晏氏怎么看都是弱女子,那一刀毙命实属不易。”
李阁老看着他。
那两只眼睛,无波无澜,仿佛两口死气沉沉的深井。
“你想说什么?”他问。
“儿子想说,这其中恐怕有诈。”李懿道,“父亲请想,那晏氏既然要逃,自当有多快跑多快,何必多此一举杀了妍儿?再者,杀妍儿对她有什么好处?妍儿活着,她就算若被我等逮到,说不定还有活路;妍儿死了,我等必然要为妍儿报仇,取她性命。那晏氏行事周密,每一步都是算好了的,又岂会如此意气?”
李阁老看着李懿,有些诧异。
这个儿子,他是清楚的。
虽然自己一向喜欢他,器重他,却知道他做事并不精明,还时常会犯糊涂。在心计上,他甚至不如李妍。
这次,倒是难得缜密了一回。
“另有其人?”李阁老拿起旁边的杯子,喝一口茶,“谁?”
“谁带回来的假消息,就是谁。”李懿道。
李阁老眼神一凛,斥道:“胡说八道!当初妍儿被劫持,你也是亲耳听到的,江东王为了保住妍儿,不惜放走了晏氏,又怎会回头害了妍儿?”
“父亲想不到么?”李懿道,“正是妍儿被劫持,坏了他的好事,他才动了杀心。父亲,他的为人,父亲还不明白么?无论是谁,只要无用,他都可随时丢弃,眼皮也不会眨一下。”
李阁老没有反驳,只垂眸思量片刻,问:“你想如何?”
李懿上前,咬牙道:“此子性子乖张,并非贤君。他日若为人臣,必定也不好相与。可父亲想过么?他走到今天,固然因其势力庞大,但他的势力多在南方,且被剿灭殆尽。如今他能在朝堂呼风唤雨,全靠父亲推波助澜!父亲大可从宗室里找个听话的,重新拥立。若找不到父亲何不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