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于公公也是一样的。”月夕的声音平静而清冷,“我的下场,公公大约已经想好了,可公公自己的下场想好了么?”
怀恩不想做口舌之争,道:“我年纪大了,早已看淡名利生死。我只问女史一句,降,还是不降?”
“我既然走上今日的路,就没有想过投降的时候。”月夕道,“我来见公公,是想问公公一句话。公公可想过,这般轻易离开京师,江东王怎么办?”
这话轻飘飘的,夹着风雪声,听在耳中,却有几分诡异。
“死到临头,女史还在做梦?”
“是不是做梦,公公自己心里头知道。”月夕问,“南方已经不在江东王手中,公公是知道的。勤王大军不日将兵临城下,江东王若不想腹背受敌,便要先拿下龙门卫。公公只争朝夕,但还是迟了一步。我劝公公一句,江东王是赢不了。公公再不回去,恐怕就要跟江东王天人永别了。”
怀恩面色终于沉下,不再多言,将手一挥。
原本收缩的甲阵展开,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手躲在甲阵之后,准备放箭。
月夕望着前方,轻轻叹一口气,对傅英道:“怀恩此人,是个忠臣,也是江东王身边最重要的人。若能留他活口,将来也许有大用。”
傅英应下。
那边,飞矢如蝗,已经朝这边落下。叛军人多势众,除了正面,侧翼亦有援军来到,朝傅英的禁军猛扑而来。
傅英并不慌张,只大喝一声“点火!”
一旁的卫士点燃了引信,没多久,只听一声巨响凭空而起。道路被早已埋下的火雷这段,冲在前面的几十人猝不及防,或死或伤,地上一片猩红,人马哀嚎。
怀恩骑在马上,神色冷峻。
透过熊熊火光,能看着傅英等人正迅速撤离。
“公公放心!”手下怒道,“这点火势,只消片刻就会弱下去。雪地上留有马蹄的脚印,我们顺着追过去,不怕追不着!”
怀恩不置可否,片刻才道:“好个调虎离山,差点中计。”
“什么调虎离山?”
怀恩没有解释,只道:“圣上的大事不可耽搁,我需得立刻前往龙门关。你点一千兵马,速速追晏氏。圣上的原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万万办好。”
“是!”
兵分两路。怀恩随即调转马头,领着麾下人马离去。
此时,已经不必在乎什么偷袭。
怀恩迎着寒气,捂了捂衣襟,里头揣着江东王登基后的第一张圣旨。
——“而今朕坐在这龙椅上,没人敢说个不字,但亲疏有别,有些事,朕只能交给自己最信赖的人。这件事,事关朕的性命,朕只能交给你。龙门关乃京城北门,生死之地,你万万夺下,掌握手中。”
心中叹口气。
当初,他并不赞成江东王贸然动手。可他蛰伏许多年,一旦亮出爪子,便再不可拖延。唯有不顾一切争一争,才有活路。
一阵西风吹过,扬起一阵雪雾。远处,黑夜茫茫,只有龙门关城上的长明灯一闪一闪,犹如一颗寒星。
夜空中又响起一阵号角,与方才傅英出现时的如出一辙。
手下人已然有些风声鹤唳,不自觉慢下来。
“公公,”一名近侍道,“莫非那晏姓妖女仍有后手?”
“故弄玄虚罢了!”怀恩冷冷道,“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使这等下作的伎俩,不必理会。”
没多久,巨大的龙门关就横卧在跟前。
兴许风雪太大,城门上并无守将,只有风灯在城楼上来回摇晃,投下纷乱的影子。
怀恩令人上前叫门:“圣旨到!龙门关指挥使赵廉出城接旨!”
每个人都知道赵廉自然不会出来。不过龙门关里,早已经埋伏下了他们的人。赵廉此时应当已经殒命,城楼上的长明灯便是暗号。
果然,没多久,城门开启。
一名卫士从里面走出来,拱手做礼:“可是怀恩公公?赵将军等候多时,请公公入内。”
这也是暗号,众人脸上都露出喜色。
可怀恩却没有动。
他盯着城楼,目光阴沉,突然,大喝一声:“撤!”
话音才落,城门四周突然亮起火光,照亮夜空。
两边的山峡上,人影绰绰,全是甲胄严实的军士,手里端着弓弩,瞄准了怀恩等人。
一人出现在关城之上。
赵廉摸了摸花白的胡子,问:“公公深夜造访,还未及入城,怎就急着走了?”
说罢,城头落下十几个圆滚滚的物什,定睛看去,竟全是人头。
怀恩极力维持着镇定的脸,终于露出了惊恐之色。
却不是因为那些人头,而是因为他看到了怀恩身后走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