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大却摇摇头,笑了笑。
“说半天,原来终究还是没有那接下的胆子。沈劭,我把你养在九江这么些年,又嘱咐四弟精心栽培你,可不是为了让你过舒服日子的。该你站出来的时候还得站出来,别让我和弟兄们瞧不起你。”
月夕那时听了沈劭的话,心生怪异。
她问沈劭:“你方才说,父亲病了是因为别的缘故,究竟是什么缘故?”
沈劭还没答话,晏大打断:“他疑心重,能有什么别的缘故。”
他沉下脸,严肃地看着二人:“现在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你二人是正气堂的主心骨,万不能胡思乱想,自乱阵脚。弟兄们若跟着起哄,谁还会安心待在堂里,替你们办事?”
说罢,他将月夕的手拉过,语重心长:“我的病,老吕最是清楚。他是扬州名医,就算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也要千里迢迢来找他。老吕替我看病多年,对我最是了解。他说无力回天,那么世间别的什么良医也束手无策。事已至此,最忌分心。设法替我看好正气堂,才是你的正经事。”
往事仍历历在目。
月夕坐在樨园的屋里,看着案上的烛光,似入定了一般。
那时候,月夕曾经去找过老吕。
老吕对她的疑问甚是诧异,说晏大的病症已有多年,能撑到这个岁数已是不易。再加上陈二和顾三突然逝去,正气堂债台高筑,打击太大,晏大的病情恶化亦是十分自然。
月夕不放心,又请了好些良医来,一道替晏大会诊,得出的结论大致相同。
疑虑终于打消,月夕却更是难过。她知道晏大确实时日无多,大哭一场。
但现在再想起来,月夕只觉心中阵阵发慌,手心发凉。
——“父亲要去陪你母亲了,你别难过。”
父亲弥留之际,最后的话语犹在耳畔。
月夕想起他瘦削而苍白的脸,心头一阵痛。
忽而,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将月夕的思绪打断。
她擦了擦眼泪,深吸口气,答应一声。
来人是杨实。
他递上一封信,恭敬道:“是王妃的人递来的。”
月夕接过,将杨实打发出去。
李妍才入江东王府没两个月,晏大的事情,她是不可能知道的。
当时月夕向她问起晏大,她颇为诧异。
不过,她显然也很快察觉到了此事可用之处,目光略略一转,微笑道:“方才阿絮的言语,公主也听到了。那晏家的人,殿下很是不喜欢,公主还是不必过问了。”
月夕冷冷道:“殿下如何看待晏家,于我无干。不过你须知道,在扬州,能与阿絮抗衡的,正气堂首屈一指。将晏家收为己用,当年可是殿下的心愿。若非晏大不肯就范,他又如何会花那许多力气去捧阿絮?既然阿絮曾经对晏大下手,此事便是可用的利器,让姓晏的除掉阿絮,你我干净,难道不是大好?”
这话,显然说到了李妍的心里。
但她仍然打算讨价还价,露出为难之色。
“妾刚到九江不久,王府里的事,知之甚少。”她说,“再说,殿下的脾气,公主是知道的。我若设法去问,殿下定然要被惊动。只怕艰难。”
月夕淡笑。
“此事,王妃可考虑考虑。”她说,“这阿絮么,虽惹我嫌恶,可方才听她言语,将来倒是不敢再来惹我。王妃却不一样。与我相较,王妃更盼着她早日消失,不是么?”
李妍看着她。
话到此处,遮掩已然没什么意思。
“公主说的消失,指的是什么?”
月夕道:“只要阿絮不再出现在三哥哥和王妃跟前,不就好了?”
李妍不置可否,又道:“看来公主颇为看重正气堂。”
月夕并不遮掩:“扬州是我的,正气堂也是我的。我的地盘,轮不到别人在上面一手遮天。”
李妍看着月夕,忽而觉得,眼前的女子,似乎与她一直知道的海阳公主大不一样。
她并不像是被江东王所迫,不得已投靠,更像是早已经有所打算,半推半就投到了江东王帐下。
这个一直被她打心底瞧不起的人,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大的野心?
莫名的,背上一阵微微发凉。
不过,这份野心如今能为她所用,倒是不赖。
她执起茶杯,重新露出微笑:“如此,公主就等着我的消息吧。”
如今,信已经到了月夕的手上。
她手指有些颤抖。
上面的字写得方方正正,如同外头活字套印的书籍一般端正,看不出出自任何人手笔。
但这漂亮的字里,却记叙这世上最恶毒的事。
阿絮奉江东王之命,买通了晏大的厨子,在他日常服用的汤药里加了一味药粉。这药粉,无色无味,也并非毒药,却能让晏大的病症愈发严重,不可收拾。晏大也曾疑心此事,让人验毒,但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