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倚在隐囊上,散下的发丝落在颊边,带着些病美人般的柔弱。
“你定然想知道,我为何还活着。”沈仪道,“又为何在这江东王府里?”
凌霄点点头。
“江东王没跟你说?”
“我想听沈姐姐自己告诉我。”
沈仪望着帐子,目光幽远。
“当年沈家出事的时候,是太子将我安置起来,藏在他的别院里。”她说,“这事,你知道么?”
凌霄点头:“知道。可后来他说,你不见了。是什么人唆使你离开了么?”
沈仪摇头。
“没有人唆使我,是我自己离开的,我不想再这么待下去。”
她说话的时候,神色和声音皆是平静。
蓦地,凌霄想起江东王从前说的话。
——父皇收拾沈家时,太子毫无作为,她恨太子。
“沈姐姐为何一定要离开?”凌霄忍不住道,“太子哥哥心里是有沈姐姐的,那阵子,他很是难过,茶不思饭不想的。沈姐姐若是愿留下来,他必不会弃沈姐姐不顾。”
沈仪看着她,唇边露出一抹苦笑。
“他若是有办法,我们家便不会走到这一步。”沈仪道,“太子在朝中也并非没有敌人,我继续留在那里,只会成为他的负累。这些年,我隐姓埋名,在山西的一处寺庙里清修。我想着,既然往事不堪回首,那便学一学相忘江湖,将这一辈子苟活过去,也是极好。”
说罢,她的目光黯然。
“凌霄。”她低低道,“你可会看不起我?从前在宫中,给你讲那些仁义道德的大道理的总是我,可到头来,我也只会似蝼蚁般怯懦求生。”
凌霄心中不由一阵苦涩。
若放在从前,她大约会这么想。
可现在,经历了许多事,尤其是死过一次之后,她已经学会了不去指摘别人。
她的目光落在沈仪的手上。
沈仪穿着简朴,衣料不过寻常苎麻,袖口有一道补丁。手腕上,有一串佛珠。看着不值钱,但定然是日夜摩挲,已经变得光润。
这是从前的常阳侯长女,京中最受追捧的闺秀……
昔日的光景浮现在心底,凌霄一阵欷歔。
“谁都有难处,活着总是好的。”沉默片刻,凌霄道,“活着,有时候比去死更要勇气。”
沈仪微微一怔,目光愈深。
凌霄不想多说,忙又追问:“那么后来呢?沈姐姐怎又到了此处?”
“我在那庙里,偶尔从香客口中听闻了一个消息,很是震惊。”沈仪叹口气,“我左思右想,终是按捺不住,决意出山一探真假。只是未料,我才到了江南地界,就被江东王的人抓到了九江。”
“什么消息?”凌霄忙问。
沈仪道:“便是阿劭还活着的消息。凌霄,你也知道阿劭没死,对么?”
凌霄赶紧点头,“阿劭未死,他如今在应天,沈姐姐是得了阿劭的消息才南下的?我曾经问过阿劭,他也曾派人去找过沈姐姐,只是终究没有下落。这下好,幸而沈姐姐找来了。”
听了这话,沈仪的眉眼稍稍展开。
“没死就好。”她长吁一口气,眼睛又红起来,喃喃道,“他活得可好?”
“他活得好好的。”凌霄道,“他如今是扬州知府,是皇上钦命的。”
沈仪露出讶色。
“扬州知府?”她说,“你是说,他已经除罪,入朝为官了?”
“正是。”凌霄喜道,“他要知道沈姐姐还活着,不知多高兴。”
沈仪脸上的喜色却淡了下去,目光不定。
“那肮脏的地方。他能逃出生天已是侥幸,为何不找个地方好好待着?何苦再入朝为官?”
凌霄一怔。
“沈姐姐不想让他做官?”她问。
“不想。”沈仪道,“凌霄,你可知,他为何要入朝?”
关于这个问题,在沈劭上任时,凌霄倒是问过。
“阿劭说,常阳侯当年的案子是他绕不过的坎。就算他有意不去触碰,那道坎也总是频频带来许多祸事,叫他不得安生。”她说,“要将此事查清,除了入朝,借助官府的手,别无他法。”
“果然是这样。”沈仪的唇边却浮起一丝笑意,忽而道,“我还以为,是为了你。”
这话让凌霄有些猝不及防,脸上一下又隐隐发热起来。
“此话怎讲?怎是为了我?”她说。
“我和阿劭虽然多年不见,但这个弟弟的心思,我最是了解。”沈仪道,“阿劭即便脱了罪,也已是平头百姓。他若是要配得上你,只有入朝为官一条路。”
凌霄觉得脸上更热。
这种说法,张定安偶尔跟凌霄提过,可凌霄始终嗤之以鼻。她觉得,沈劭才不是那等儿女情长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