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抿了一口茶。
“孤明白你为何愤怒。”他道,“乳母是宫里头少有的几个对孤真心实意好的人,孤杀她,也挣扎了许久。”
“那三哥哥还……”
“因为太子同意了。”
凌霄望着他,一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此事,你可以回去跟你的师父曹煜查证。太子点头之时,他也在场。”
“不可能。”凌霄一下站起来,“太子哥哥知道我最喜欢乳母,不可能对乳母下手!”
江东王没说话,只望了望不远处的一幅画轴。那是一幅腾云图,蛟龙的爪子在云中若隐若现。
“凌霄,孤一向觉得,母后和太子对你宠溺太过。”他轻叹一声,道,“以致于你虽自幼长在宫中,对宫中的龌龊却知之甚少,或者说,视而不见。”
他的唇边浮着一抹讽刺的笑:“你只消琢磨,这件事到头来是谁得了好处,不就成了?”
谁得了好处?
凌霄遥遥想起旧事。
那时先帝力求归除旧制,启用新人,于是遣现在的皇帝、当时的永王南下扬州,亲迎常阳侯入京。此事在当时轰动一日,而永王也因此名声大噪,甚至有谣传,皇帝对永王颇为赞赏,有重新立储的念头。
可就在永王动身前夕,乳母在御花园落水身亡,她悲痛欲绝,求帝后严查凶手。可她万万没想到,当时种种证据竟指向了永王,而证人就是她自己。
她确实在御花园见过永王,可她深知永王的为人,知道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最后,她拒绝指认,致使那件事情不了了之。
但永王终究受到了牵连,在查案期间被禁足宫中,以至于无法南下。
最后南下去迎常阳侯的,自然就成了太子。
那次从扬州归来,她还记得,太子是多么意气风发。他不仅参与了常阳侯的改革,还订下了和沈仪的婚事。
可那件事,确实自始至终与江东王无关,永王因此受难,而得了好处的,唯有太子……
凌霄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果真是太子么?
可太子对她如何宠爱,如何忍心对她最亲近的乳母下手,甚至不惜利用她,指控当时的无辜的永王?
“凌霄,孤无意诋毁太子。可这些都是真真切切的事。你那时年纪尚小,不会与你说这些,但你如今长大了,是时候该知道了。”江东王道,“权力总会让人做出疯狂之事,你的亲人远非你想象的良善,这其中,包括孤、包括二皇兄、包括太子,甚至包括父皇和母后。父皇坐视太子和二皇兄相斗,太子将孤拉入这乱局,这才让孤不得不做许多违心之事。”
“借口!”凌霄气愤地嚷道,“你若当真是被迫的,大可跟母后去说。”
“母后?”江东王冷笑一声。
他忽而伸出自己的手,露出小臂,只见上头青筋隆起,皮肉枯槁,看的凌霄一阵心惊。
“你可知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江东王的声音平静,却似压抑着什么,“每日忍受着多少痛楚?这些可都是拜那孤称为母后的人所赐!”
“胡言乱语!”
江东王嗤笑一声。
“孤向来身体康健,你是知道的,自幼不曾生过几回病。这样的人,怎会在母后身故之时突然大病不起?你莫非真信了宫人所言,是因为孤伤心过度才身陷重疾?”
凌霄怔怔地看着他。
虽然心中坚决拒绝,大骂这是无耻谎言,可脑海中,却似有一幅可怕的内幕缓缓展开。
乳母,太子哥哥,三哥哥,母后……
第三百一十六章 坦白(下)
凌霄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直跳。
江东王的目光变得深远。
“孤还记得,那时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天气,不过要再冷一些。傍晚之际,华阳殿里里外外都点起了灯,格外好看,母后就坐在花厅里等孤用膳。她那时已经病入膏肓,可她仍勉力支撑着。孤颇为感动,亦知道这兴许是最后一次陪母后用膳,因而颇为珍惜。落座之时,母后已经替孤盛了汤,让孤趁热喝了。孤没有细想,将那汤喝得干干净净。可就是那碗汤,差点叫孤葬送了性命。”
“三哥哥这故事编的好生拙劣。”凌霄冷冷道,“母后为何要三哥哥的性命?
“因为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若无她相助,以太子平庸无奇的才干,始终不能长远。”江东王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讥讽,“且不论二皇兄,太子恐怕连孤也镇不住,因而带走一个是一个。”
凌霄想起了那时宫中的传闻。
那时候江东王骤然病倒,几近毙命,有人说是他是的八字与皇后连命,他的命就是皇后的。他生时得皇后照应,等皇后身死,便是气数散尽,江东王自不能苟活于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