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和皇帝近来争执频繁,但慢慢地也催生出一些默契:吵归吵,可以红脸,不过晨昏定省不可费。只要没断了往来,争执再烈也能圆回来。
上回周嬷嬷去永明宫给月夕立规矩,皇帝下了朝便直奔寿安宫。那回也闹得颇不愉快。可后来皇帝去陪太后吃了一顿斋饭,母子俩又恢复了和气,能跟往常一般说话了。
只要太后和皇帝相安无事,他们这些服侍的人也要轻松些。
赵福德到寿安宫和太后见了礼,太后颇为和气,惯常地问起皇帝近况。
“皇上一切都好。”赵福德答道,“上回生的病,才两天就好了。王医正说皇上底子好,小病小痛伤不着皇上。奴才说,还是太后的功劳。皇上年少时也体弱多病,都是太后设法替皇帝寻良医、找良药,才将皇上的身子调理好。”
“好话都叫你给说完了。”太后浅笑,“我知道你事忙,也不耽搁。叫你来,是想问一句,中秋将至,永明宫里头都有什么安排?”
“回太后,现今南方大灾刚过,皇上的意思,不宜大操大办。宫宴就免了,在御花园办个家宴,喝喝菊酒,赏赏花,应个团圆之意。不铺张、不费神,也十分合宜。”
太后冷笑。
“什么美妙,皇上不过图个省事罢了。逢年过节的,宫宴就是讲究个大操大办,好叫人知道朝廷的气象,就连先帝病重时也没有例外。”
她说罢,叹口气,看向周嬷嬷:“你瞧我当这太后当的,热闹和风光没见着,凉水却喝了一年了,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周嬷嬷轻抚她的背,一边安慰,一边对赵福德使了个眼色。
赵福德对这套路没有再熟悉了。
皇帝是个务实的性子,不似先帝那样铺张。早前太后在先帝那儿憧憬上的风光日子,在今上这里一一破灭。这是太后对皇帝的又一桩不满。
可皇帝给的理由向来正当,让太后即便有脾气,也没法撒出来,所以只能拐着弯子抱怨。
在他们这些服侍的人心里,太后是太后的,皇上是皇上的。赵福德是皇上人,自然只能顺着皇上的心情办事,故而说话也只能向着皇上才是。
他讪讪笑道:“太后这话,可要奴才转告?”
太后看着他,冷哼一声。
“你看你,陪在皇上身边这么长时间了,只会明哲保身,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闷头做事。你下头的人是这么着也算情有可原,可你是堂堂总管太监,还没个担当,路走不远。你别嫌我话多。你的荣华富贵,都是给皇上办差办来的。盼着皇上好,于你赵福德,才最是要紧。”
赵福德心道,不愧是太后,该训的话一句不会少。别瞧上回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明面上也跟皇帝和和气气的,但心里头的气终归没散,该撒的还得撒。
“太后说的是,奴才心里头记下了。”
太后看了他一眼,低头喝了一口茶:“罢了,你就是块滚刀肉,我今日的话怕又是白说饿了。”
“太后说笑了,太后的旨意,奴才不敢不从。”
太后抬眼,道:“那你说说吧,皇上今日出宫了,还去了晏女史的家里头,所为何事?”
对此,赵福德早有准备。
“太后说的是郑家?郑家并非晏女史家里,而是世交。皇上到那里去,并非是为了女史,而是为了公事。”
“公事?”太后不由得挑眉。
“正是。”赵福德从容地回,“郑府是西市口的米面大户。近来南方水灾,米面市价飞涨,皇上微服私访,是为了体察民情。”
太后嗤笑一声。
“米面市价,自有朝廷衙门管辖。他们是干什么吃的,怎的要皇上亲自去问?”
赵福德道:“皇上总说耳听为真,眼见为实。太后知道的,他行事向来严谨,事关民生,总要亲自过问才安心。”
“如此说来,皇上去那郑家,只问公事,没说别的?”
“没说别的。皇上与郑家的主人坐着聊了一会,也就回来了。”
太后的神色不辨喜怒,道:“知道了,你去吧。”
赵福德暗自松了一口气,行礼退下。
太后喝一口茶,将茶杯放在案上,道:“这赵福德越发指望不上了。”
周嬷嬷转了转眼珠子,边替她捏着肩边问:“太后信不过他说的话?”
“信不信又如何?他说的话无关紧要,自己想必也知道,可到了我面前还答得这般滴水不漏,想从他嘴里套些什么,可见是妄想。”她冷笑,“当初这赵福德还是我替皇上选的。那时只想着挑个性子稳重的,保的皇上平平安安的。如今看来,都不是省心的。”
“既然如此,太后何不径直把那件事情说了,看他如何抵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