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把孩子身上的血擦干净,用黄绫包裹起来,喜滋滋抱给赵璟,“恭喜官家,是个皇子。”
赵璟还握着鱼郦的手,闻言略有滞愣,先将鱼郦的手好好放入被衾,才把孩子接过来。
好生命大的一个孩子,在母亲的肚子里艰难活到今日,刚刚又差一点命殒,如此多舛,甚至还不是足月,叫声却这么清亮,看上去生命力那么旺盛。
只可惜……长得有点丑。
赵璟别扭地左看右看,他的脑袋好像是扁的,皮肤黝黑皲皱,鼻子还塌,真是没一点像他的地方。
他再看看昏睡过去的鱼郦,多漂亮的一张脸,也不像她。
孩子好像感知到了他的嫌弃,蠕动身体,嘤嘤啼哭起来,赵璟吓了一跳,只觉掌间的婴孩软软糯糯,好像稍一用力就要把他捏坏。
他忙将孩子交还给稳婆,稳婆抱孩子下去喂奶。
人几乎都跟着孩子走了,寝阁里又安静下来,赵璟坐在床边凝睇着鱼郦,抬手想要拂开她腮边被濡湿的青丝,将要触上,又缩手回来。
崔春良在一旁道:“姑娘拼死生下了皇长子,官家能否开恩……”
赵璟偏头看他:“开恩什么?”
崔春良谆谆劝道:“孩子的生母需要名分,就算不是淑妃、贤妃,是顺容、婉仪也行啊。”
“淑妃、贤妃、顺容、婉仪……”赵璟只觉这些字眼用在鱼郦身上极为讽刺,本来她可以顺顺利利地当储妃、皇后,如今混个妾室,还得靠他开恩。
赵璟满心憎恨,可又因为刚刚生产时目睹的惨状而心下松动,他撩了撩她鬓边的发丝,道:“只要她求朕,她就可以和孩子一起离开冷宫。”
话音刚落,鱼郦眼皮轻颤,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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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有思,我求你了”
寝阁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 哪怕合蕊往香鼎里撒了大把芸香,清馥的熏香盖不住血味的厚重,化作风丝丝缕缕往鼻里钻。
鱼郦不由得皱眉。
她这一皱, 赵璟却紧张起来, 问:“可是哪里不适?”
自然是不适的,宛若撕裂般的疼痛附在身上,全身像是被打碎了重新揉搓在一起,骨缝发凉, 动一下就像在受刑。
自十六岁以后她就极能忍疼,万千痛苦不过化作眉间一点颦,她摇头,问:“孩子呢?”
崔春良忙要去把孩子抱回来,被赵璟喝止,他凝着鱼郦苍白的侧颊, 道:“孩子我要带走, 或者, 你舍不得,想他一辈子在冷宫里陪你。”
鱼郦的指尖微颤, 声音里有艰难忍耐的疲惫绵软:“好。”
赵璟竭力想从她脸上看见些什么,哪怕是怨恨,可是没有, 那双清媚的桃花眸里是一片寂落, 宛若盛光黯淡后的清冷,空空荡荡,什么都映不进去。
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能牵动她的情绪。
赵璟只觉心头压着一块峦石, 仅存的耐心也告罄, 他道:“咱们说好, 这孩子以后就和你没关系了,他自有他的出路,你也别存什么念想。”
他要走,崔春良端着拂尘虚拦,冲鱼郦比划:“姑娘,那孩子才这么小点点,离了亲娘多可怜啊,您向官家说几句软话,就几句,事情没那么糟的。”
赵璟怒不可遏地让他闭嘴。
鱼郦瞧着暴躁的赵璟,还有良苦用心的崔春良,想起了幼时的自己。
有娘亲在时,只会觉得被管束;而娘亲不在了,才觉出这世间风急雨骤,处处是险恶,步步有关隘。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身子实在虚弱,右手又用不上力气,只偏抬了一点,又重重跌回去。
额间汗水淌下来,衬得脸色苍白如纸,她无助地轻唤:“有思。”
赵璟正拂开绣帷要走,听得这一句,脚下像灌了铅,再也挪腾不起步子。
鱼郦气若游丝地说:“你要带孩子去哪儿,就把我也带去哪儿,可以吗?”她轻轻舔舐干涸的唇角,艰难地说:“求你了。”
她其实听见了,意识比身体更早的苏醒,听见了“淑妃、贤妃、顺容、婉仪”……她没有心气和力气去争什么,云藻宫的那一夜好像将她身上所有的执拗与傲骨都抽干净了,剩下一个躯壳,脑子空空,行尸走肉。
她从前高估了自己,其实她支撑不住任何人的命运,包括自己。
可孩子不一样,是她把他带到了这个一点也不美好的人间,她对他有责任。
赵璟就在等她的哀求,可当真等来了,才发现心头的那块峦石并没有被移开,反倒重逾千斤,使他憋闷,使他想要大发雷霆,想要大开杀戒。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鱼郦在他这里永远都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