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其羽在一旁看得鼻尖发酸,他赶在赵璟生怒之前,急忙捂住颜思秀的嘴,吩咐禁卫把所有人带下去严加看管。
匆匆赶来的御医和禁卫擦肩而过。
鱼郦坐在床上,摊出右手,两个御医围着给她的手上药。
御医是前些日子见识过她肩伤的,心中不忍,喟然道:“会有些疼,姑娘含个冰片吧。”
合蕊将冰片送到鱼郦嘴边,鱼郦木然含上。
御医将她的手搁在檀木小几上,仔细清洗伤口后,用白绢蘸了药膏涂抹。
这一刀砍得极重,血肉都翻出来,几帖药下去,仍旧有涓细的血水往外流。但鱼郦自始至终都毫无反应,只在御医将蘸药的白绢刚刚糊上伤口时,瞳孔略微缩了缩。
御医抱扎完毕,躬身冲赵璟道:“殿下,这一刀下去伤了筋脉,只怕以后连筷箸都提不起来了。”
赵璟凝睇着鱼郦,她倚靠在粟芯软枕上,目光涣散,明明听见了御医的话,却未掀起丝毫波澜。
倒是合蕊,忍不住捂嘴轻轻啜泣。
鱼郦抬眸看她,苍白的面上挂着极虚泛的笑:“哭什么?”
合蕊怕她难受,拼命摇头,强忍着哀戚背过身去,身体哭得一抖一抖。
真是小姑娘。鱼郦无奈地心想。
赵璟看了她一阵,静默地起身离去。
嵇其羽紧随着他,肩舆跟上来,赵璟来看都不看,愣是在夜色里疾步返回崇政殿。
偌大的殿宇,烛光伶仃,皑香漫漫,悄寂似幽潭。
赵璟站在龙案前,双手紧攥成拳,浑身都在颤抖。
嵇其羽也不知该如何劝,想了半天,硬着头皮强笑:“恭喜殿下,今夜胜得漂亮,那蒙晔号称神鬼无影,可仍旧不是殿下的对手。”
赵璟轻笑,半偏了头:“胜?你说说,孤胜在哪里?”
他的颈线流畅匀亭,鼻梁极挺,暗昧中茶色瞳眸亮得幽惑,好一张瑰秀无双的面孔。
嵇其羽不光脑子笨,嘴也笨,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说:“胜在……活捉了玄翦卫,留下了萧姑娘,对,从今晚后萧姑娘与他们再无瓜葛了……”
他的话被一阵裂然巨响打断。
赵璟蓦地挥手,扫落了龙案上所有物什,碎瓷缭乱,墨迹飞泼,他哈哈大笑,笑得眼睛充血,犹如陷入绝望的穷途困兽。
嵇其羽吓坏了,小心翼翼道:“殿下……你的手。”
赵璟的手被笔洗瓷边划了一道细细浅浅口子,有血珠沁出。
他笑得绢狂,蹲下身,将那只伤手重重摁在散落满地的碎瓷片上,嵇其羽尖叫着来阻止。
他抱住赵璟的胳膊,哀声恳求:“殿下,您不要想不开,咱们寻访天下名医,姑娘的手不一定就没得治。再说了,今夜的事也不怪您啊,您只是反击。”
崔春良听到响声进来,倒吸了口凉气,和嵇其羽一起去拖赵璟,把他拖回来,强摁在龙椅上。
他们两人谁都不敢走,还是崔春良反应快,高声吩咐小黄门去传御医。
赵璟的掌心里扎了细碎的瓷屑,瞧着血呼啦擦吓人得紧,但到底不比刀伤,御医来看过,上了些药,说并无大碍。
赵璟就像丢了魂,双目呆滞地坐在龙椅上,嵇其羽实在没了法子,只能连夜派人去请宁殊。
折腾到如今,天已蒙蒙亮。宁殊在薄熹弥散中匆匆而至,他不说其他,先去看赵璟的手,见无大恙,才长舒了口气。
“殿下,戎狄的月昙公主已经入京,人家可是官家赐下的国书来的,那国书上明明白白写着,赐她与越王婚配。如今,越王都入葬了,公主跋涉月余才来金陵,您要给个交代。”
赵璟的眼珠终于缓慢的转了转,“什么交代?让她再回去就是,难不成还要留下给孤的二弟守寡?”
宁殊怒道:“这是两国联姻,事关邦交,殿下以为是过家家呢。”
“老师,你究竟想说什么?”赵璟掀起眼皮,懒懒看他,“尚书台议出个什么章程?”
宁殊忖度了片刻,道:“殿下身边并无姬妾,一旦登基,后妃需得四角齐全。后位需慎,也不必给个贵妃,那贤淑二妃,总该有月昙公主的位置。”
赵璟冷哼:“孤说这几日尚书台那帮老家伙们在合计什么,原来是合计着要把孤卖了。呵……贤妃,淑妃,想得倒挺美。”
宁殊冷眼瞧着赵璟,觉得不过一夜,他竟像又回到年少时那桀骜刚愎,半点道理不讲的熊模样。
这么多年,他眼瞧着赵璟越来越稳重,越来越深沉,越来越会算计,以为脱胎换骨,不想,一旦碰上跟萧鱼郦有关的事,立即变回原形。
宁殊年老体衰,耗不过他,弯身坐下,问:“那依殿下,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