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待诏(44)
裴望初应了声“是”,便折身回去找手钏,待转出角门,脚下一拐,悄无声息地穿过槐林,往大成宝殿后的禅房走去。
禅房掩映在桃李果林中,内置六七间相通的精舍,有四五个小沙弥跪坐其间诵经。裴望初向其中一人打听道:“弟子前来请见莲池师父。”
那小沙弥抬手往内室一指,裴望初走进去,但见一白眉长须的瘦癯和尚正金刚坐于蒲团上禅定,眉间有莲花印,正是莲池。
莲池双目失明,听见脚步声,朝裴望初的方向微微侧首,“施主所为何来?”
“听闻莲池大师善拆字,特来解惑。”
莲池伸出手,对裴望初道:“你过来。”
裴望初踞坐于对面的蒲团上,莲池的手落在他的额间,向下一路将他的骨相摸了一遍,这才问道:“阁下拆什么字?”
“裴。”
莲池摸到桌上的茶盏,手指在茶水中一蘸,在木案几上写下了一个“衣”字。
莲池问:“阁下家中可还有至亲?”
“皆已亡故。”
莲池缓缓摇头叹息道:“阁下骨相清贵,当身负天命,奈何命格多舛,可叹可惜。”
裴望初问:“可惜在何处?”
莲池指着桌子上的水迹道:“‘裴’为‘非衣’,‘衣’者,无‘人’不成‘依’。阁下家中已无人,此世无所依凭,是个孤命。阁下至亲尚在时,想必家中关系不睦吧?”
“不知何以解此?”
莲池说道:“阁下根骨极贵,是天生龙相。‘衣’者,有‘龙’方能‘袭’,今以‘非’代‘龙’而成‘裴’,是强扭命格,勉为因果,多生是非,故至亲之间亦生不睦。”
裴望初抬眼打量他,“您说的龙相,可是常人理解的那个意思?”
莲池毫不避讳,从容道:“正是帝王之相。”
裴望初轻笑,抬手抹去桌面上的水渍,对莲池道:“那您何不喊人绑了我,送到今上面前去领赏?”
莲池轻轻摇头,“我心在凡尘外,不问世间事。何况命格如慧根,只是一个因,能不能种出所求的果,还要看阁下日后的造化。”
“原来如此,大师的意思,我已明白,”裴望初起身同他告辞,“晚辈叨扰了。”
第20章 君子
裴望初回大成宝殿找谢及音时,见她已添完香、求完签,正站在殿前罗汉松下同一男子说话。
那男子是王六郎,因母亲生病痊愈,来嵩明寺还愿,遥见大成宝殿中一女郎身姿窈窕风流,发髻银白如月,又有带刀侍卫相随,知她是嘉宁公主,于是特意等候在外,上前一见。
“王六郎,真是不巧,”谢及音还记得他,接过识玉递来的帷帽戴上,似笑非笑的面容隐在朦胧的垂纱之下,“来嵩明寺还个愿,也能被本宫扫了兴致。”
王六郎拱手行礼道:“子昂并无此意,是特地在此等待殿下。”
“是吗,”谢及音好奇,“你找本宫有事?”
王六郎面有犹豫,踯躅一番才说道:“也不是有事,上次在紫竹林雅集中拂了殿下面子,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今日得遇殿下,想向您道个歉。”
谢及音问:“那天本宫让人绑了你,你不介怀,反倒来同本宫道歉?”
“那天……本就是我等浮浪子弟无礼在先,”王六郎面有薄赧,“您是女郎,且是公主,我等不该言行无状冒犯,受惩也是应该。”
“是吗。”谢及音笑了笑。
当时在雅集上,谢及音是刻意那样做,所以没往心里去;今日王六郎的话,她心中不信,也未放在心上。
谢及音抬头看见裴望初走了过来,挑起帷帽前的垂纱问他道:“本宫的手钏找到了吗?”
“从这里到山下都没有,许是丢在路上了。”
裴望初走到她面前,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掌心里是一圈用绛紫色的藤缠成的圆环,弯折处是柔软的,明显是刚被人折下来。
裴望初道:“这是最好看的一节葡萄藤,您先凑合戴这个,回头我再赔给您个更好的。”
谢及音笑了,“什么烂草拙藤,若是磨红了本宫的手,届时再找你算账。”
她将手伸出去,裴望初托起她的手腕,将葡萄藤缠成的手钏套在了她手上。紫红色的葡萄藤衬着玉白纤长的手指,翻转挥动间自有一番天然出尘的美感。
王六郎旁观着这一幕,心中颇为感慨,见谢及音绕过她要走,忙喊住她:“殿下!”
谢及音微微侧首,“王六郎还有什么事?”
“您……请您稍等我一会儿,我有东西要给您。”
他未等谢及音同意,转身就走,过了约半炷香的时间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握着一幅卷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