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番外(30)
烟儿不敢再往深处细想。
夜半时分,昏睡了许久的郑衣息总算是醒了过来。
彼时烟儿已困意连连,身子倚靠在拔步床的脚踏旁,竟渐渐地阖上了杏眸。
郑衣息醒来后,第一眼瞧见的便是趴伏在床沿边熟睡过去的烟儿。
她好似累极了的模样,弯弯的柳眉蹙成一团,掩住了浓密如蒲扇的睫羽,和睫羽之下不染而红的小巧丹唇。
郑衣息清咳了一声,本意是想唤醒烟儿。
可一声落地,她一动也不动,倒把外间的绿珠唤了过来。
绿珠眨着眸正要问郑衣息有何吩咐时,郑衣息却眼疾手快地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清白冷厉的面容上漾着与之极不相符的温柔小意。
绿枝僵着身子怔了好久,一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二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缓缓放下了身前的软烟罗幔帐,如丢了魂般坐回外间的团凳之上。
郑衣息的四肢不再绵软无力,他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思绪游移到了昏迷前千钧一发的时刻。
这哑女为何不逃命,非要冒着生命危险救下自己。
比起东宫有了内鬼一事,烟儿跌跌撞撞地持着铜棍赶回竹林的一幕更让他惊诧无比。
活了这十几载,除了芳魂已逝的娘亲和于嬷嬷外,竟还有个人愿意在生死关头对他不离不弃。
而这个人,还是往日里他最瞧不起的卑贱哑巴。
惊诧之后,郑衣息的心口还漫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喜色。
起先,这点喜色仅仅只是弥漫在心口,而后便沾染到了他的经络血脉之中,迫得他嘴角不可自抑地上扬。
他兀自沉溺在蓬勃的情绪之中时,睡得极不安稳的烟儿缩了缩身子,将头偏向了铺着绵软褥子的另一侧。
大约是熟睡后开始怕冷了。
郑衣息瞥了她一眼,瞧见她因发寒发冷而蹙起的柳眉。
竟是鬼使神差地掀开了锦被,弯下身子将烟儿从脚踏处抱上了床榻。
烟儿清瘦的好似一缕薄烟,郑衣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抱了上来。
循到温热之意后,烟儿便倾身倚靠了过去,温香软玉的娇躯再度陷入郑衣息宽阔的胸膛之上。
她无意识的动作却让郑衣息心跳滞了一拍,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安放自己的双手,只得缓缓地躺向了里侧。
烟儿似是疲惫极了,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郑衣息不过离她咫尺的距离,能清楚地瞧见烟儿吹弹可破的莹润肌肤,也能觑见她浓密睫羽下显眼的乌青。
更能听见自己扑通乱跳的心跳声。
郑衣息紧盯着烟儿眼下的乌青,面色怪异的不像话。
心口竟是漫上了些极为骇人的念头。
他似乎在心疼她。
心疼一个他从不曾放在眼里的哑巴。
这个认知让郑衣息愕眸怔愣不已,心里滚过些嫌恶与不忿。
*
烟儿醒来后,郑衣息已不见了踪影。
她怔愣地坐起了身,察觉自己正躺在郑衣息的乌木鎏金宝象拔步床上后,心内止不住地发寒。
她怎么好端端地睡了过去?睡过去也罢了,怎么又睡在了世子爷的床上?
若是被世子爷知晓了,岂不是要生吞活剥了她?
烟儿惧怕不已。
几乎是踉跄地跌下了床榻,须臾间已从冰冷的地砖上爬了起来。
圆儿便在这个时候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瞧见面色惊慌的烟儿后,笑盈盈地说:“姑娘,今日厨房里多赏了五道菜呢。”
揭开食盒一看,的确是多了几道精细的功夫菜。
烟儿心下愈发惶恐,朝着圆儿做了个板着脸的表情。
圆儿忙答道:“爷在书房里练字呢,方才走时还嘱咐我不必吵醒姑娘。”
这便更为奇怪了。
郑衣息可从不许丫鬟们近身伺候,碰他一下都是大逆之罪,更遑论她直接睡在了他的床榻之上。
烟儿怕得身子止不住地发颤,囫囵吞枣般吃完了一碗饭后,便哭丧着脸欲去外书房领罚。
谁曾想刚走出屋门时,一声灰色鹤氅的郑衣息已迎面向正屋走来,步伐稳健,神色疏朗,不见半分病容颓色。
烟儿霎时躲回了正屋,杏眸已氤氲起了泪雾。
那日霜降不过是进了趟书房便被罚了三十大板,她犯下的罪责却要比霜降严重许多倍。
郑衣息缓缓走入正屋,跨过门槛时便瞥见了垂头神伤的烟儿。
他下意识地蹙起了剑眉,余光落在了梨花木桌上完好无损的菜肴之上。
这些菜是他特意嘱咐小厨房熬煮的药膳,有些补肾养气的效用,最能治眼下乌青的亏空症状。
可她怎么不肯吃?
莫非是味道不好?
郑衣息板着脸沉思不止,落在烟儿眼里却是他要痛罚自己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