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追妻录(60)
血脉至亲的孙儿,若是身子受损,她定是心疼的。
故而眼下看着奄奄一息、满身是伤的江桐,她的心都在滴血,多看一眼都难以呼吸。
卫凌听出她话里有话,只道:“本侯本不欲动私刑,只因令孙迟迟不肯签下放妻书,才至如此,老太太若是为他好,便好言相劝,若是将人劝动了,也算帮了本侯大忙了。”
江老太太听完,弄明白事情缘由,叹息了一声道:“好。”
遂起身走到江桐面前,好言相劝起来,“孙儿,祖母说句不中听的,从前你不懂怜取眼前人,眼下便是报应,是你应该承受的。”
她说着说着,眼中泛起了泪。
“可人这一辈子呀,不能只拘着一件事不放,该放下的时候就放下,恨勿太深,怨勿太久,一切都看得轻些,方是为人处世之道。”
江老太太说得掏心掏肺。
江桐却始终垂着眸,一言不发。
江老太太又道:“祖母是看着你们几个孙辈长大的,几个孩子中你悟性最高,天资最甚,可此一事上,为何就参不透呢?子瑜,信祖母一回,眼前放不下的,过段日子就没那么难受了。”
江老太太将仆从端来的漆盘接过,里头摆着墨宝素纸还有朱砂印泥。
她搁在江桐身前的桌案上,语重心长。
“来,听祖母的话,写下放妻书,全了旁人,也全了自己,好吗?”
漆盘落在木桌上,咯嘚一声响动。
江桐如木珠般死寂的眸子,因此缓缓抬起来。
却是冷穿了天际。
他兀的起身,拂袖将所有东西打落在地。
红着眼睛嘶吼:“孙儿绝不放妻。”
砚台跌碎在地上,成了数瓣,粉屑激荡。
纸笔印泥滚落一地、哗哗作响。
“你找死!”卫峥气得又要上前撕扯殴打江桐,却被江老太太一声怒喝止住了。
“慢着!”
再这么下去,江桐定会被他们打死,江老太太不能眼睁睁看着孙儿去死。
遂下定主意,豁出去了替他做主。
“孙儿不识时务!”
“我这个祖母,替他做主!”
卫凌微微一怔。
江老太太走到卫凌面前,一字一句认真道:“这孩子幼失双亲,无人倚仗,我这个老婆子既是他的嫡亲长辈,便可替他做主放妻,放妻书我来写下,你们让他按下手印,便可拿去官府换籍。”
此话一出,众人皆愕然。
但回过头来,不由对江老太太的主意生出些敬意。自古婚事,都是父母做主,和离亦使然,江桐幼失怙恃,祖母确实可劳代。
“那笔来。”
江老太太说道,福叔立刻眼疾手快地再次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江老太太洋洋洒洒写下一纸放妻书,末了,她搁下笔,红着眼睛对江桐道:“孙儿,你可千万别怨祖母。”
在孙儿的命面前,这是她没办法的办法了。
亦时最后的一步棋。
江桐眉眼冷厉,锋芒尽显。
牙关咬得唇角都裂开了,瞪着通红的眼睛,活脱脱像只要吞人的野兽,瞳孔沉得快滴下墨来。
若不是被人按着,真怕他暴起发疯。
江老太太写的放妻书很快被搁在桌案上。
卫峥一个眼神示意,那群卫兵便按着江桐,拿着他的手去按那桌上的朱砂印泥。
江桐拼命挣扎,浑身像是灼了团火,发了疯地抗拒。
“不要——”
“不要——”
可纵使他用尽全身力气,还是敌不过一群人的重压,拇指沾着印泥的那一刻,更像是触了电一般拼命挣扎,但最终还是被强硬地压在了宣纸的空白处,落下了朱红的指印。
一切,在那一刻。
尘埃落定。
唯余江桐发了疯的嘶吼。
悲恸欲绝的嚎叫。
肝肠寸断、莫过于此。
卫凌走过来,取过那张纸,垂眸看完后,满意地颔了颔首,收于怀中。
走过江老太太身边时,顿住脚步同她道:
“江老太太,珍重身子。”
辞别江老太太,一行人收了队。
潇洒离开。
堂外暮雨霏霏。
江桐发了疯似的追出去,拼尽全身力气,想近卫凌的身,夺回那封放妻书。
卫峥哪会让他如意。
一切不过是自讨苦吃。
长棍落在他腿上,卫峥用足了十分力。
知道妹妹这些年吃过的苦头,甚至为了江桐差点病死。
他哪会轻易放过江桐。
刹那之间。
骨裂之声,清脆入耳。
江桐闷哼一声。
狼狈地伏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一棍,是我替妹妹还你的。”
卫峥毫无怜悯地瞧着他,将沾了血的棍子扔在地上,转身扬长而去。
堂内,江老太太和福叔踉踉跄跄地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