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瓶子被扔了进来,一名巫女一把接住,毫不犹豫地打开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才转身拿进轿子。
伏周低声说了几句话,巫女转身朝茜色比了个手势,茜色立刻高声道:“让你的人从屋顶上离开,否则……”
她的匕首贴上了薛茗的耳朵,道:“我就废了她双耳!”
薛采深吸口气,才道:“撤!”
屋顶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是落地声。姬善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刚才白泽暗卫们显然想从上面突围,可惜,伏周耳力过人,有他在,是不可能近身布局的。
血珠一颗接一颗地从薛茗喉间涌出,流到衣服上。薛茗的脸色越发苍白,但她从头到尾,没有表露出丝毫害怕、绝望、痛苦等情绪。
姬善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薛茗了,她变化真大。当初那个仓促穿衣匆匆走到院门口来迎接昭尹和她的少女,彻底消失了,眼前的女人未老先衰,双颊深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但这把骨头挺得笔直,不再弯曲。
不知为何,姬善看着这样的薛茗,一颗心异常地难过了起来。
轿子里
,忽然传出一声深深的呼吸,像长时间憋气的人终于浮出水面,重获生机。
姬善立刻扭头——伏周好了?
果然,下一幕,轿帘挽开一线,露出伏周深沉如海的眼睛。他缓缓开口道:“薛相,此番来璧,是我算错天机,祸及吾主,罪在我身。只求你将他尸身赐还,我这就回宜,有生之年,永不来犯。你若同意,立签国书。”
姬善睁大眼睛——不报仇?
门外的薛采,显然也有点意外,却没有松口:“不够。”
“你待如何?”
“宜王送还,大司巫留在此地继续做客,时机合宜,再走不迟。”
“陛下驾崩,宜需新王。我需尽快返回听神台,主持大典。”
“新王人选,我有推荐,保证宜国百姓人人满意。”
“谁?”
“小公子,夜尚。”
“他才十三岁。”
“宜王当年登基,也不过十五岁,两年而已,相差不大。”
伏周的眼眸沉了下去,道:“我若不允?”
“那就跟宜王的遗体一起留下。”
伏周转头看了眼薛茗,道:“你不在乎你姑姑的性命?”
薛采冷笑了一下,提高声音道:“姑姑为了我,随时可以死。对不对?姑姑?”
薛茗直至此刻才说了第一句话:“对。而且陛下走了,我……生无可恋。”
茜色面色微变。
“小忽……”薛茗突然唤道。姬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可她无法出声,只能抬头回应。
薛茗异常温柔地看着她
,道:“咱们姐妹一场,有始有终。你别害怕。”
什么意思?这是要?
“薛采,不用管我和小忽!到时候把我们的尸体跟陛下一起埋于皇陵,便是你对我最大的孝顺了!”
姬善面色一白。等等,我不打算给昭尹殉葬啊!
然而,伴随着薛茗的这句话,外面立刻燃起了火光。殿内巫女纷纷变色,围在轿子前面。
茜色厉声道:“薛采!你们薛家可就剩这么一个亲人了!你真的不管她的死活吗?”
“你以为这是哪里?”薛茗忽道。
姬善想,她确实不知道这是哪里。她鲜少在宫中溜达,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么破的屋子。
“这是冷宫啊!我在这儿住了三年!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住够了!”薛茗放声大笑,这一笑,脖子上的血流得更急了,“嬷嬷去年也走了,就只有我一个人。如今,能有这么多人陪我一起去找陛下,我好开心!”
茜色一把将她推开道:“疯子!”
薛茗被推倒在地,继续笑,脖子上的血渐渐从血珠变成了血线。
火焰像舌头一样伸进门内,然后迅速烧了起来,茜色立刻脱下斗篷扑火。然而,窗户、屋顶同时“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姬善这才明白过来——刚才白泽暗卫们爬上屋顶,其实是为了放火做准备,从一开始,薛采就打算牺牲薛茗!
往事恍如隔世,那个见姑姑受辱挺身而出用鞭子抽打曦禾夫人马车的小孩,
不见了;那个为了保护家人一头撞在柱子上的小孩,不见了;那个哭着接过白泽发誓要继承姬婴遗志的小孩,不见了……
十岁的璧国宰相,在纷飞大雪中点火,铁腕无情,没有丝毫犹豫。
姬善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和地上犹在疯狂大笑的薛茗,心头一片凄凉。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紧跟着,她被搂入熟悉的怀抱中,后退数丈,避过了前门的火。
抓着她的人,正是伏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