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99)
“将军府那么多人,你爹怎地不派人不去找呢,要你一个小孩儿去偷。”
樊裕吸了口气,他伸手按上他的背。
砰——
伴随一声巨响,天光猛地泄进黑暗洞穴,老鼠唧唧四窜,蜘蛛急退回网,混乱之中,被绑在角落的人却始终没有抬头。
息子帆一步一步地靠近那人。
那角落的人已完全脱了形,身上鞭伤、割伤不尽其数,占满血污的衣袖中伸出两只小儿般粗细的手腕,长发乱如野草;因失血过多,又连着几日都没一口水喝,嘴唇已完全皴裂;赤.裸的脚踝瘦骨嶙峋,一双脚掌却充血肿胀,青紫不一。
他心里没有同情也没有疼惜,只是无比平静地看着他,问他还有什么话说。
他问了三遍,才得那人动了动嘴。
杨煌呢?
死了。
他没再说什么,便认了罪。
干干脆脆:杀人、纵火、勾结前朝余孽,不必严刑逼供,更不必三司来审。
息子帆却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那你何不早些招供,也少吃些苦头。”
“咳咳......”他的咳嗽中带了一丝笑,“我,在,等你......”
“等我?”
“没错......肥水不流外人田......有我这一纸招供,往后,子帆你必.....升官发财,求仁得仁......”
这次息延沉默片刻,“你便没话问我?”
琅邪摇了摇头,随即又艰难地咳了两声,那咳嗽震得身上锁链发出一阵响动,“不、不怪你......换我是你,也一定如此。”
“不怪我……”息子帆摸了摸鼻子,“也是,你必早料到今日。”
他像在自言自语,“想必你也不好奇,我是何时开始疑你。”
到了这时,琅邪却像两人还在查案搭档那般,默契地接了话来,“我猜,我去地牢看杨煌的事,你早就知晓了。”
“......后来,我不肯审西郊那人,你必然起疑。”
“你怀疑哈查,咳咳......也怀疑白青青......你也知道,要想卸下一个这样女子的防范,最简单的莫过让她对你动心......便是不能,也可以此为掩饰接近她......”
“可你没想到,这事始终查不出来,咳咳......后来哈查走了,陈申一死,线索便断了,可你却不明白......他明明已得藏身之地,为何要突然自招自认,魅香与他的干系,也说不大通......”
他轻笑着,仿佛一个小孩在讲述他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当然说不通,因为那都是我的主意......早在破庙那日,我便与他暗通了消息,魅香可坏天启根基,我可趁此救我的弟弟,他也自有他的算盘......”
“……咳咳,我已经很谨慎,可还是让你发现了,没办法......只能将你的视线引到陈申身上......”
“行到这一步,若直接等到祭天,我本可以顺畅些......救出我的弟弟......趁着打仗,此事皇上该无心来管......而后,而后,我便可与他隐姓埋名......这我总能办到......”
“可,可没想到,国库还有粮食......那不能被送过去......”他一气说了太多,而后牵动身上伤口,又咳又喘,已然十分疲累。
“所以你烧了粮?”息子帆上道地接过话。
琅邪点了点头。
“文大人,也是你杀的?”
他“嗯”了一声。
“为何?”
琅邪摇了摇头。
“为何?”息延的气息逼近了。
“......我是前朝余孽,本、本就善恶不分,大逆不道,他挡了我的路,自然该死......”他垂下头,仿佛你来我往,吃吃笑道,“文大人身上,并没什么‘追香’罢?”
息子帆点点头,“没错,那是我用来骗人的。”
琅邪点点头,又咳嗽起来,“我猜到了。”
“说完了?”
“完了,咳……之后的事,你应该知晓了。”
“我,出京,又回来......偷了钥匙......杀赵庄......却发现,我的弟弟......弟弟......已经死了......”说到此处,他喉间一涩,没说下去。
息子帆看着他,“照你所说,你既只为救人,为何还要放火?”
琅邪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琅邪,你为何还要放火?”
他张了张嘴,哑着嗓子,“死了……多少人?”
“宫里宫外,房屋焚毁三百五十间,四百六十八条人命。”
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忽地麻木望着虚空,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而息延藏在暗处的眼睛不无悲哀地看着他,“四百六十八条人命......你好狠的心啊!琅邪,琅邪,杨骅那两个叛党儿子,和你那到如今也只偷偷摸摸见过几面的病秧子弟弟,当真比这活生生的四百六十八条人命重要?!”
这些话好似已在他心中积了多时,反复咀嚼,直到今日这地牢之中,方才从喉咙中低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