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69)
文峥蹲在牢边,隔着一道道栏杆,又朝李崇德勾勾手指。这一身官服的兵部尚书便也跟着蹲了下去,脸上写满狐疑。
他比文峥高大,两人隔栏相望,文峥需得抬头,那一双总是带着审视与讥讽的眼睛,自下而上却显得含情脉脉,他慢慢靠近,宛如一只仙湖边刚洗过脖颈,而微微昂起来的仙鸟。
息子帆见他二人越靠越近,旁若无人,气氛无比暧昧,几乎要念一声非礼勿视转过身去,却忽见户部尚书猛一把揪住李崇德的衣领,狠狠一拳,穿过栏杆,揍上那高挺的鼻梁!
那力度哪像个被关在牢里的弱书生,李崇德大人当场喷血,文峥毫不手软,还要再揍第二拳,已被息延一个箭步上前扣住手腕,“文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李崇德捂着鼻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文峥,“你......”
文峥挑眉,站起身拍了拍手,“早想这么干了,李大人既赶着来送我,我也不好不回个礼。”他干脆利落地转了个身,“李大人好走罢,不送了。”
息子帆皱眉看一眼李崇德,李崇德摇晃着站起身,脚下有些踉跄。息子帆想扶他一把,却被推到一边。
他讨了个没趣,心里那点心思早如鼻血一样流了个干净,踉踉跄跄地走出牢房,留下一句,“文峥,你别后悔。”
文峥始终未曾转过身。
等他走得远了,息子帆不由笑道,“文大人,圣上面前,李大人本是替您说好话的,他一个文官,亲自押送粮草去西北苦寒之地,不说路途如何艰险,就是到得那边,只怕也难回来,得文大人这般对待,李大人只怕要伤心了。”
他见文峥久久不答话,也不觉尴尬,独自吹着小哨,吊儿郎当地去宫里复完命,看天色不早不晚,又不请自去了琅邪府上。
息子帆乃侍郎府常客,进府门无须通报,走在里间也无须领路,驾轻就熟便到了门厅。
这时辰,本以为琅邪必如往常一般窝在椅中昏昏欲睡,不料到了厅外,却见里头灯火通明,不知搞什么名堂,又听一人喝道,“别说了!”
那声音很有几分凌厉,所以他乍一听,并未意识到那是琅邪。
息延大感意外。
想来里头气氛不对,进去不免尴尬,他本是要躲一旁偷看的,不料福伯这老头眼尖得很,瞧见他,立时便喊了一声,“大人,息大人来了!”
里头一静。
息子帆这才摸摸鼻子,踏进房门,那边两人早被惊动,那跪着的正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等近了,见那另一人也不是什么外人,息子帆调笑一声,“这是在玩什么?大冬天的,跪在地上。”
那少年低低唤了一声“息大人”。
他平日里冷淡的眉眼这会有些发红,似是哭过,琅邪更看着脸色沉郁,息子帆好生好奇,“这是怎么了?”
文贞表情淡淡,“没什么,是小的不懂事,教大人为难。”
“文贞哪文贞,你这模样,倒有几分像......”息子帆念了两声,忽想到别处,“还没问你,你到阁里多久了?文贞是你本姓?还是阁里给取的?”
文贞怔了一怔,小心答道,“来了几月,名儿是阁里取的。”
“那你本名儿是什么?”
“文贞无父无母,被一个老叫花子捡着养大,没正经名字。”
息子帆点点头,“原来如此。”
“......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哦,你这名儿,让我想起一位同僚。”
“倘若,倘若冲撞了那位大人,文贞这就改名。”
息子帆想了想,“那倒不必,那位大人也用不上了。”
文峥一愣,似乎吓了一跳。
息子帆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开个玩笑。”
文贞也强笑了笑,又讨好地看着琅邪,却见他无甚反应,垂下眼,“大人既来了,文贞这就告辞了。”
却还站着,显是在等琅邪出声。
息子帆嘲道,“这么不欢迎我?来了多时,也不肯出声。”
琅邪淡淡道,“福伯,你送文少爷回去罢。文贞,往后不要再来府上。”
文贞那单薄背影一顿,良久答上一声“是”,便跟着福伯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眼看那两人走远,息子帆“啧啧”叹道,“一日竟白看两出‘多情却被无情恼’,也是大饱眼福,文贞这孩子真教人吃惊,我竟不知你也会翻脸?”
琅邪倒似真动了气,“本就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有什么多情无情。”
息子帆当日嫌他呆板,只盼他拿得起放得下,而今他当真“游戏人间”了,又觉得颇不习惯,暗道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四下打量,只觉得有些异样,“怎地你府上少人了?我方才进来没瞧着几人,怪冷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