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哄她睡觉?
方思宁有些好笑。但那温柔的力道,着实令人安适。她渐渐放松了下来,一并连心防都松懈了几分。良久迟疑,几番犹豫,她终究还是开了口,对他道:“我原本,是姓秦的。”
拍抚的节奏未断,他似乎全不在意,只是静静听着。
如此反应,令她愈发释然。她笑着,继续道:“我的母亲,曾是大晟的皇太女,父亲算是入赘皇家,所以玉牒之上,我的名字是秦思宁。但母亲心性淡泊,无意朝堂,终是卸了兵权,只做个闲散的长公主。我也是那时才改姓为‘方’……其实姓什么倒也不重要,开心快乐就好。可惜天不遂愿,双亲去世之后,我便被接进了皇宫……“
方思宁说到此处,忍不住连连叹气,语气里半带自嘲、半带落寞:“我以前说从小习得喜怒无常、心口不一,其实不太对。正经算起来,是进了皇宫之后才养成的。最是无情帝王家嘛。虽然母亲也曾教过我说:‘皇室子女,当坚忍,少悲喜。万不可让人拿捏心思。’但我那时刚失去双亲,却连一个能痛快哭出来的地方都没有。人前忍着也罢,可在夜里,哪怕是躲被窝里小声哭一会儿,第二日也能传到太后耳中。惹了她老人家难过,便有更多人来劝我,为我立规矩。我这才知道,那些里三层外三层守在我寝宫里的人,一个个的都没存好心……”
陈慬听到此处,方知她的卧室中为何从不留人侍奉。而这样想来,能在外室护卫的他,却是唯一的例外。他暗暗有些高兴,但这份高兴很快便化作了羞愧。回到京城的她,势必要再入皇宫,其中该有多少不情愿?而她放弃的,更不仅仅是喜怒哀乐的自由……
“日子一长,这一套我做得比谁都好。知进退、懂分寸、能容人,喜怒好恶,旁人莫能揣测。一言一行,都看似别有用意。即使我离开皇宫,也无人信我是真的胸无大志。即使我‘骄奢淫逸’,写进话本里,也是假借纵情风流,收服青年才俊罢了。”方思宁的声音越来越低,在说到此处时,又添了几分哀怨,“真是的,好冤枉啊!想想就来气!如今又被逼着回京城,害我夜里都睡不着,一躺下就做噩梦……”
陈慬有心劝慰,却又不知如何劝慰,更自觉僭越,终是沉默。
“不过呢,我的委屈,也就这么一点儿。”方思宁又笑起来,“除开这么一点儿,我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大晟郡主,依旧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若是有人为这么一点儿委屈就心疼我,那他肯定是个傻子。若是还想为此赔上性命,那就更是愚蠢至极。”
陈慬的手不自觉的一僵,拍抚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方思宁察觉他的停顿,笑意愈浓,故意又问:“你说对吧?”
不对。
陈慬心中反驳,但回答时,还是一贯的顺从:“嗯。”
“明白就好。”方思宁拍了拍那只停在她肩头的手,又吩咐道,“别停下,继续拍,我就快睡着了。”
陈慬答应一声,拍抚的力道愈发温柔。
他如何能不明白呢?
话虽不直说,却句句都是想令他安心,更为他留着退路……他又在畏怯什么呢?
方思宁闭上眼睛,只觉身心都轻松无比。说出心里积压的种种,郁结消散之时,睡意便随之而来。
朦胧之间,她听他开了口:
“郡主厚爱,属下铭感在心。无论郡主身在何处,属下皆会追随郡主。”片刻犹豫后,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愿此生常伴,永不分离……”
方思宁微微勾起了唇角。
今夜,合该有个好梦……
……
……
这一夜,方思宁偏偏没有再做梦。一觉酣甜,待天色大亮,她依旧不愿醒来。
“郡主……”
随陈慬的声音一起落下的,是轻轻的拍抚。
“再睡会儿……”方思宁嘟哝了一声。
陈慬无奈地笑笑,又对她道:“元护卫就要进来了。”
方思宁睁开惺忪的睡眼,往门口的方向望了一望。果不其然,门外人影晃动、细语嘈嘈,想是元祎领着婢女们来服侍她梳洗。她半撑起身来,挣扎片刻,又伏倒在他腿上:“哎呀,不行,起不来啊。”
陈慬自然不会催她,只由她赖着。
门外的元祎唤了几声,未得回答,心中了然,径直推门走了进来。看到眼前景象,她扶额叹声,嗔了方思宁一声:“郡主啊!”
方思宁却厚着脸皮,伸出了一根食指来,道:“再睡一刻……”
她说话时,陈慬拉过了被子,又替她盖好。
元祎皱紧了眉头,心想怎么就没把戒尺带过来。
自家郡主本也懒散,但在人前多少还收敛着。谁承想,偏得了这么个千依百顺的暗卫。这不论对错的迎合与纵容,逞得她变本加厉。日后可怎么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