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慬手中的笔微微一顿,晕出一点墨迹。他抬头望向了元祎,道:“属下身为暗卫,从来听命行事。无所谓想或不想。”
这句回答大没意思,令元祎有些失望。她蹙眉看着他,故意又问:“那你是听公主的,还是郡主的?”
“自然是郡主。”陈慬答得平淡,语气毫无情绪。
元祎掂不准这句话的分量,有心逼他一下,便问:“既然如此,郡主要给你军籍,又为何抗命?”
“属下并未违抗郡主。”陈慬回答,“属下违抗的是镇北侯。”
元祎哑口无言。她算是明白了她家郡主的心情,眼前这个人,偏有一套倔强的道理,莫说是言语逼迫,即便打骂上去,也是奈何不得。
有了这份思考,等方思宁回来的时候,元祎看她的眼神不免染上几分同情。
方思宁体会出了这几分同情,她也觉得自己应该被同情。她苦着脸走到元祎身旁,往她肩头一靠,哀怨地道:“姑姑,叔父训了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啊……”
元祎拍拍她的脑袋:“半个时辰算不错了。”毕竟上次她听镇北侯絮叨了三个多时辰。
方思宁吸吸鼻子,振作了一下,抬头望向了陈慬。见他正要行礼,她手一抬,示意他坐下,又举步走到桌边,俯身看他整理好的礼单。
“这送的都是什么啊……”方思宁蹙眉嘀咕了一句,又对元祎道,“姑姑,生辰宴我想好了,不请外人,就我们,还有叔父。”
元祎点头:“正该如此。”
“嗯,到时多做些家乡小菜,叔父肯定爱吃。”
“那我这就去吩咐采买。有些食材难得,莫要耽误了。”元祎说罢,笑着往门外去。
“姑姑,我想吃荔枝!”方思宁促狭地在元祎背后喊了一声。
元祎回头瞪她一眼,道:“郡主还是看看府里的账本吧。”
确实,几百里加急什么的,吃不起。
“我才不看账本呢。”方思宁娇嗔一句,又对陈慬道,“你可要好好看贺帖,有送荔枝的就告诉我。”
“是。”陈慬应了一声,将元祎方才拿来的贺帖移到了手边。
贺帖之下放着几本书,随帖子移开,书本被带偏几寸,露出了信封一角。
方思宁的目光一瞥,想起这是先前陈敬呈上的公主手札。她不想看,就随手压在了书下……
不假思索地,她探身上前,伸手将那角信封摁在了掌下。
突如其来的贴近,令陈慬全身一震。她整个人几乎压上他的后背,垂落的长发扫过他的脸颊,掠出丝丝凉意。被人从身后接近,是暗卫大忌,他竭力克制才没出手伤她。极度的紧张下,他握笔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几乎要将笔杆拧断。
察觉他的僵硬,方思宁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
其实,信封之上并无落款,他又最守规矩,断不会擅自拆看,她完全不用担心。如今这个反应,倒是做贼心虚了……
方思宁当然不能承认自己心虚。她索性一手撑在他的肩膀上,一手慢条斯理地将书本整回原位,又轻飘飘地嗔着他道:“笨手笨脚的,弄乱了本郡主的东西。”
若是往常,这等做派足以掩藏所有情绪,但她却忘了这一刻彼此间的距离。
那一瞬而乱的心跳,他听得再清楚不过。那封书信,必不简单。但他并不深究,只道:“郡主教训得是。”
“知道就好。”方思宁略略直起了身,却不离开,又道,“僵着做什么,继续写呀。”
陈慬这才放松了握笔的手指。方才一番折腾,笔墨早已干涩。他重新蘸了墨,再细细掭匀。方思宁看着他书写,就见他落笔不紧不慢,神色更安然恬静,颇有几分书卷气。
恍然之间,她想起初见那日,他在雪地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手指划破绒雪,字迹洇在青石板上,清晰而又湿润。
两个字,她一个也不喜欢……
方思宁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还格外矛盾。
有些事情,她不愿意确认,也不敢去确认。但偏又暗自纠结,甚至……嫉妒。
陈慬忽觉她的呼吸一窒,而后气息便促急了起来。他立时检查了一遍写下的礼单:寻常物什,并无奇怪之处。他有些不解,更兼几分担忧,转头望向了她。
就在他转头的那一刻,方思宁直起了身,避开他的目光。她迈步绕过书桌,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随手捡了一册话本看起来。
陈慬见状,便将思虑都压进了心里。接近也好、回避也好,终究由她高兴。更何况,“止步于此”是他亲口说的……
他低头,又翻开了一本贺帖。入眼的字,令他的眉睫微微一颤。他搁下笔,细细读完,随即起身,走到方思宁身前跪下,双手将贺帖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