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误(6)
崔玉讪讪一笑。
须臾白凝辉再出,已然换了清透的薄绿纱衣,鬓边还只插一支旧的桂花簪子,十分素静。她虽已有二十八岁,看上去却要比实际年龄小上两三年。
连乔奉上两盏茶汤。崔玉才递过来一封书信,“是建州家里的来信,要我们特意转交给表小姐。”
信中的内容白凝辉不看也猜得出。林南晓发妻早逝,林家舅母早就希望亲上加亲。一来知根知底,二来白凝辉嫁到自家终身有靠。她没个亲兄弟,现在父亲在世还好。一旦故去,她的那些堂兄弟谁愿担承。尤其永昌伯府出得多、进得少,早就是外面看着好看的空壳子罢了。
白凝辉抿了口茶,借着茶汤氤氲她不着痕迹打量崔玉。崔玉自取出信后一直心不在焉望着房外的稚子。海儿不知事,缠着乳母摘了两朵海棠急切切奔进来献宝。一朵给她,一朵却送到白凝辉面前。
他滚进白凝辉的怀中,举着花道:“姑姑比花还香。”
白凝辉忍俊不禁,将他抱至膝上轻轻点点他的额头,“等你再大一些,让你祖母为你调香。比姑姑佩戴的云樨香还要香,好不好?”
林家善制香,常为自家人调制独一无二的香。白凝辉的云樨香便是她幼年到建州,外祖父亲手和她一起调制,从此后云樨香就不再对外出售。
崔玉看着又是笑又是心酸。喜的是白凝辉对儿子亲近,心酸儿子对白凝辉亲近。
“你放心。我就算日后去建州,也不会答应此事。”
忽听到这句,崔玉忍不住面露惊愕。白凝辉只当平常,浅浅淡淡笑了笑。她不能忍受梁沐或有二心,又怎会做他们之间的第三人。
崔玉明白过来后却苦笑,“我倒盼着是表小姐。若换了旁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性情。”
别人家的家事,白凝辉倒不想多管。她的侄儿活泼灵动,根本闲不住。坐了没一会儿就溜下来,强拉着她到院中玩乐,直到午后才依依不舍随母亲离去。
幽篁送风,沙沙作响,如谱乐章。
白凝辉躺在软榻上阖眸小憩,素白的纱绢帕子蒙在脸上。有人吵闹还好,一旦清静就易胡思乱想。
梁沐会知道她在云阳吗?
情知自己庸人自扰,心间却不受控制一而再再而三想起梁沐。他比以前如何?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那日说四男两女,也许另一个女子是他的妻子。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白凝辉无声笑开,帕子忽然泅湿。不欲人瞧见,她抬手盖住眼。
“小姐?你怎么了?”
鼻前一阵桂花香,香味清淡。白凝辉眨了眨眼,扯掉帕子,映入眼帘的恰是一丛桂花。连乔见她眼尾微红,惴惴不安地问,“小姐,你哭了吗?”
白凝辉却指着她怀中的桂花,“这是打哪儿的?”
“就在后山摘的。小姐,这个时节竟也有桂花。”见白凝辉凝眸,连乔忙找了一个素净的花瓶插入其中,拖了一张月牙凳到榻前,将花瓶放在上面,以便白凝辉观赏。
白凝辉轻笑,“月桂是四季开花的。”一般南方多见,未料到云阳也有。
她侧转过来将帕子垫在脸下,双目静静注视着月桂。尚未盛开,零零星星的暗淡轻黄立枝头,清香扑鼻。
突然就怔怔。
绍县县衙前庭也种植一棵桂树。那年天气怪得很,过了中秋还不见花开。直到九月中旬以后连晴数日,花苞才猛地点缀枝头,一夜之间尽数开放,满城都飘桂香。
“那是谁?”
白凝辉领着蕊云悄悄自后堂步出,趁着午后寂静来采集桂花。不妨刚到树下就听见人声。她轻盈一转拐进墙角,画有桂枝的纨扇挡住娇容,轻轻探出去张望。
只见两人出来正与父亲告辞。一人是县里的教谕周放,另一个着青衣长衫,约莫二十上下,模样虽算不上十分俊朗,自有一派潇洒自如。只是看着陌生,素不相识。
蕊云躲在后面笑道:“小姐都没见过,我哪里会知道。”
白凝辉一直望着那人行踪,直至步出县衙,两人也未察觉背后暗窥目光。
过了新年,有日午后初醒。蕊云不知打哪儿折来一枝红梅到她床前嬉笑逗弄,“小姐可还记得去年见过的那位公子?方才夫人让我去县衙送东西,我又遇着他了。”
白凝辉把手叠在腮下,翻身侧躺,明眸忽转,如春水流波。
“我跟人打听,原来他姓梁名沐,就是绍县本地人。父母已经过世多年,他和至交出游,前不久才回来。”
“梁沐?”白凝辉把他的名字轻轻念了几遍,莫名泛起的欣喜延到颊边。两个字如同刻在她的心上,留下深深的印记,却又淡得如雾缥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