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王谢(51)
他年纪尚幼,已经懂得了遇事不能只听一面之词的道理。
他的母亲出身颍川庾氏,褚翜的母亲也出身颍川庾氏,因此他在心理上对褚翜有一份亲近感。褚翜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说出了荀奕没有告诉他的事:“陛下,先帝曾赞叹过的荀氏灌娘就是故太傅荀崧之女,荀侍中的族人啊。”
“啊……”
荀崧在他还是太子时担任太子太傅,是他的老师,逆贼作乱时,荀崧年龄衰老又有重病,还始终坚持侍奉在他身边,在逆贼手中维护着他,让他非常感动,可惜荀崧叛乱方平就去世了,听到父亲曾赞叹荀崧之女荀灌,他忍不住追问下去。
“建兴三年,荀崧为襄城太守,受困杜曾,想要向平南将军石览求救,却苦于贼兵包围太严,无计可施。崧小女灌时年十三,主动请缨,率领勇士数十人夜间突围出城。贼兵追赶甚急,荀灌督促勉励将士,一边与贼人交战一边前进,终于在鲁阳山甩脱追兵。至石览处后,石览以兵力不足不肯发兵,荀灌当即代替父亲写信给南中郎将周访,表示愿意和他结为兄弟,于是周访派其子周抚亲自率兵三千人与石览会合,共同援救荀崧,贼人见援兵势众,不战而溃,分散逃走。襄城之围得解,理应归功于荀灌。”
“从未有人告诉过朕此事。”
“毕竟陈年旧事,知道的人本也不多,荀崧又如荀侍中般善自谦退。不过荀家毕竟出过这样的奇女子,对王会稽之女事迹想必易于接受。”
司马衍点点头,把事情记在心里。他所不知道的是褚翜其实也没有把话说全——褚翜两次受荀家大恩,深受荀奕父亲荀组提拔,绝不可能反驳荀奕的话。而他心里也很清楚,荀奕和王家走的很近,在王庾之争中偏向王家,又因为荀灌之事对同类事接受度很高,奏章送到皇帝面前时,皇帝身边居然恰好是荀奕,这显然是王家的精心安排,不可能是真正的巧合。
王庾之争这趟浑水不知道还要起多少风波,之前庾亮权倾朝野他就明哲保身毫不掺和,现在庾家声望跌入谷底,王导重新当权,他更不可能为了这点与己无关之事得罪王家。从王家这一手安排察觉出王家在宫中的力量以及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后,他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立刻给堂弟褚裒写信,告诉他王家可能要力推王舒的女儿,告诫堂弟绝对不能在这件事上乱说话,他们褚家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保持缄默。
基于这些前情,司马衍对王琅的情绪偏向正面,一听到司空府打算为王琅设宴——这当然也是王家透到宫中的消息,受邀参会的几个年轻人里只有何充一人知情,其余尚且都被瞒在鼓里,直到王导发言才知道是为了介绍王琅——就决定带着侍中荀奕一起到司空府走一趟了。
他其实更想带荀崧的儿子荀蕤,不过荀崧刚去世,荀蕤按例辞官为父守孝,想来想去还是荀奕最合适,正好荀奕还是那天读到奏章就在的人,可谓有缘分。
“这位女郎就是王会稽的小女吧?朕读到郗公送来的奏表,里面很是夸赞了一番卿的功劳。”
话语出口,对方回答了什么,司马衍其实没有听到,因为受他发问的对象在回答之前,先抬头看了他一眼。
按从母亲那里接受到的教导,他不曾直视过那位堂而皇之与男子并列出席的女郎,只是蜻蜓点水般掠过,留下的印象仅限于服色整丽,身姿秀拔,直到她抬起头看他——
那是过于明丽慑人的美,第一眼看到,就犹如被曜日灼伤一般,下意识想要错开目光,随后又会因为惦念那种摄人心魄的美而忍不住再次去看。
只是再看之时,对方已经垂下头,将眸光掩盖在阴影之下,如同吝于给予世间一顾的仙山上的神人。即使他遗忘了自幼熏染的礼教,长时间凝望着她的脸,她也没有再回视他,让他心中充满遗憾。
如果她能入宫……
“琳琅之剑舞发人精神,仁祖之琵琶令人得上,剑舞和琵琶的配合确实有不凡之处,我昔日在洛阳才见过这样的盛会,想不到今日能够在小辈中重见,足以慰藉人的心怀。”
从左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司马衍的想象,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红着脸猝然收回视线,回道:“丞相这般说,教人心神向往。”
他还是稍稍吐露了一点自己的心思,希望能够将话题继续下去,不过在席中人看来,这个话题似乎已经讨论够了,再说下去有夸耀过度,怠慢皇帝和客人的嫌疑,宴席切换回原本的清淡环节。
王导问荀奕陛下最近读到《论语》里哪一章节,荀奕回答,王导便以该章节为引,抽离出两个彼此对立的论题,请在座众人分别讲述自己的理解,等众人各自陈述完毕,他才出来收尾,以主持者的身份又讲了百余言,语义都是方才几人没提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