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王谢(45)
“打趣可以,头别抬,歪了就要擦掉重来,山山还得继续在这坐着。”
这话一出效果明显,王琅立刻安分乖巧下来,不敢再乱动了。
王悦描完左边,退开半步打量一会儿,又开始为她描右边,回答语气如常:“她爱怎么画便怎么画,我都觉得好。”
“兄长与阿嫂真是相敬如宾。”
就是有点无趣。
王琅在内心暗暗补了一句。不过世家重两姓之好,结亲如结盟,绝大部分人婚前连另一半的面都没见过,更遑论培养感情。只要夫妻之间能够相互尊重,彼此扶持,其他的反倒都是次要了。
等等——
忽然想起一事,王琅脸色发绿,勉强压抑住内心的不安开口:“兄长手这么稳,想必不是第一次为人画眉吧?”
王悦面色平静,只是眼睛里带了一点笑意:“手稳不稳,和画眉经验有何关系。山山从不画眉,手一定也是稳的。”
“兄长真是第一次画?”王琅的声音有些走调,回忆起自己在现代第一次画眉的杰作,她顿时有些坐不住了,目光在周围快速逡巡,要求道,“我要看镜子!”
“别急,画完了就给你镜子。”
那还来得及吗?
王琅心中绝望,认命之余不由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阿琅今日何德何能,劳烦长豫兄长亲自动手?”
王悦手腕稳定,声音也稳定:“嗯,因为我比较清楚圣上的喜好,其他人都不如我。”
王琅心如死灰:“实话是?”
王悦道:“我想玩一下。”
她就知道是这样!
大乱方平,人心不定,庾亮声望跌落谷底,王导地位重新稳固,连皇帝想见一个人都要自己到王家,而不是从王家把人召入宫中,地位孰高孰低简直一目了然。
在这种情况下,王悦会为了讨好小皇帝而给她画眉才见了鬼。
“山山要的镜子来了,看看可还满意。”
描完最后一笔,王悦从身后的案几上拿了一面铜镜给她。
晋代铜镜的照人效果与玻璃镜几乎没有差别,早在西汉就“鬓眉微毫可得而察”,只是需要经常打磨,保持光亮,不如玻璃镜省事。
王琅靠近窗边对着铜镜里仔细观察,只见原本的眉色被青黑如翠鸟羽毛的石黛略微加深,眉尾稍稍延长,正如王悦之前所说,画好后的双眉与黑亮生辉的眼眸愈加相衬,更显眉清目秀。
王悦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不满,于是收起眉笔石黛,同时道:“只要量力而行,按部就班去做,即使是第一次也不容易坏事。”
王琅想想也对。
王家子弟都有书画功底,哪怕第一次上手,也和真正的生手相距甚远,如果一开始就想好要怎么做,基本上不可能出错。
她放下镜子,顺手理了理鬓发,又向王悦请教:“圣上来,有什么礼节要注意吗?”
王悦道:“圣上不诏而来,又岂在意君臣礼节。倒是可能想让山山入宫,山山自己要有个主意。”
王琅微微愕然:“入宫?”
且不提她与晋成帝的年龄差,单以王家的权势,就算王家想把她送入宫,朝野上下也势必要一片哗然。这和曹操把女儿嫁给献帝一样,是明摆着的控制,但凡头脑清醒的人都会觉得居心叵测。
王悦道:“庾太后已薨,陛下又年幼,眼下六宫无主,先选拔女官代领中宫也说得通。况且山山的爵赏容易,官职难办,选入宫中任女尚书不失为一条坦途。”
女尚书是东汉真实存在的官职,三国时曹魏也设立六人,主要责任是“典省外奏事,处当画可”,和北魏女尚书“干涉王务”一样,有处理前朝官员奏事的权力,品级因人而定,通常在二品或三品。
王琅若为女尚书,可以用女尚书的身份“典省外奏事”,名正言顺干涉前朝事,这和太后摄政一样是汉魏以来的旧例,不会遇到太大阻力。
问题在于女尚书是宫内官,不能轻易出宫闱,而且天然寄生于皇权,和拥有丞相之实的真正尚书完全是两回事。
王琅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当即否认道:“坦途人人能走,随时可以被取代,那是封赏人的做法,不是用士的做法。如今这种世道,庾太后自己的尸骨都还没凉,何况区区一个女尚书。”
苏峻被庾亮逼反,恨庾家入骨,攻入建康城后自然不会顾忌庾文君太后的身份。
王琅不清楚当时的情况,发到东郡的信报里也只有“后见逼辱,以忧崩”,简简单单七个字,但什么样的忧虑能让一个女人在三十二岁的盛龄下死去?这当然是一种春秋笔法。
史书里上一个被记载未“以忧崩”的太后是曹丕的皇后郭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