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王谢(123)
来观礼的谢家女眷在另一侧。
站在最前的自然是谢鲲长女谢真石,旁边是她与褚裒所生的女儿褚蒜子——即后来多次垂帘听政的褚太后,谢家迈向当轴士族之位的关键人物。
现在她还只在垂髫年纪,容色已能让人预想到她长成后的风姿,有一种晋人格外推赏的玉洁冰清之美。
算算时间,离她被选为琅邪王妃没有几年,而琅邪王二十一岁继位,二十三岁驾崩,夫妻相处时日屈指可数,之后就是长达数十年的深宫守寡,让人备感怜惜。
但想想郗道茂的人生,王琅又不免觉得,对于乱世人而言,有机会将权势握在手中,或许已经是求之不得的幸事。
她不打算在这一点上改变历史,因此上次见谢真石之后,她派人送了一卷《史记》到褚家,言明是给小蒜子的礼物,希望她能够从中有所收获。
此刻再见,年幼的褚小娘子举止优美地向她行礼,感谢她上次的赠书,仰视她的黑眸里全是一片未涉世事的纯净。
王琅顿了顿,回给她一个温和微笑,并伸手在她头顶轻轻抚了一下。
在褚蒜子旁边半步,恰好是一名年龄更幼小的女郎,看身量顶多三四岁,一双黑眼睛又润又亮,直勾勾盯着她看,一点也不怕生。
王琅的目光很自然从褚蒜子滑到她身上,心想这反应倒是和谢安初见她一模一样,只是比谢安更可爱一点。
她十分顺手地在小女孩脸上摸了一把,这才将目光转向女孩紧挨着的大人。
按长幼顺序,谢真石之后应该是谢奕的妻子,陈留阮氏之女阮容。
小女孩站在阮容身边,无疑是她与谢奕之女。
与谢奕之女……
等等,那不就是谢道韫?
王琅心中一震,破格问了一句:“不知小娘子芳讳?”
阮容被她问得发懵,下意识回道:“尚未选定。”
王琅又追问:“可曾取字?”
阮容越发迷茫:“亦尚未。”
实则她与谢奕此前还育有一子,不幸还在襁褓时就发热夭折,因此对子嗣上格外注意,想了各种各样偏门的方法,连带着名讳也没有立刻取,而是先用排行叫着,表字更是通常在及笄时才会取,绝无可能先取。史书里许多女子只留下表字,没留下名讳,更多是因为女子的闺名除了父母、丈夫少有人知,反倒是表字更容易被记录流传。
王琅也知道自己的问题问得奇怪,点点头不再多言。
谢道韫的名与字在不同记录中有不同版本,道韫是流传最广的版本,但有说是名,有说是字。
直到谢奕之孙谢珫墓志出土,才确定她是谢奕长女,本名道韫,表字令姜。
阮容身边只带了这一个女孩,大概率就是她与谢奕的第一个女儿谢道韫。
换句话说,现在站在她左手边的小娘子是褚蒜子,右手边的小娘子是谢道韫,恰好是几十年后东晋朝野间最负盛名的两位女郎——
一个是深宫牡丹,权倾一时;一个是林下芝兰,流芳千古。
两人在她面前比邻而立,仿佛展开了一张尘封千年的古卷,让历史的气息铺面而来。
结个婚还能拥有这种体验,真是结的不亏。
“请三叔母安。”
软软糯糯,奶声奶气的问候将王琅发散到几万光年外的思绪唤了回来。
她的神色柔和下来,向小道韫露出一个极艳极美的笑容,把小家伙迷得睁大眼睛,然后顺手在她脸蛋上又摸了一把。
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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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飞自我的后果是引发不必要的猜想。
见完谢家人,拜祭过供奉在室内的祖先神位,算是彻彻底底被新家庭接纳,不需要再执行周礼中的成婚三月后祭拜家庙的庙见礼。
谢安不知何时离开自己的叔父兄弟,悄悄凑到她身边,与她耳语:“喜欢女儿?”
王琅看他一眼:“喜欢。你生一个?”
谢安:“……”
王琅满意地收回视线。
对于如何应付谢安时不时的挑事,她现在已经逐渐摸索出一点门道,简而言之,要么从一开始就别搭理他,要么想办法噎住他让他语塞,从刚才的实践效果来看,目的算是达到。
成妇礼毕之后是谢家家宴。
这种场合一般会将男女分开设席,不过王琅已经很多年没有被分到女眷席,尤其在她出仕以后,一个人在任地自立门户,不是自己孤零零用餐,就是和同僚下属聚餐。回到建康守丧期间,兄妹久别重逢,惜时如金,作为家主的王允之本人不在意礼教,王琅更没有这个意识,直到家宴即将开始,才后知后觉想起还有男女分席这回事。
她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谢家众人,就见谢真石恰好向她的方向回首,似乎准备过来寻她,忽觉袖子被人拉了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