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王谢(108)
对了,成婚。
想起正事,他满脑子幻想稍停,转头看了一眼屋角的漏刻,离父亲谢裒平时下官署到家还有一个多时辰,急也没用。
他把风干的茧纸折叠起来收好,又回到床帐内,从木枕中空的枕心里摸出那日得到的檀木簪,侧卧着拿在手里把玩。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
男女私下定情,多用随身之物作为信物。他那日故意在辞别前索要玉环的回礼,就是因为两人还不算定情,但他却希望得到一件佳人的随身之物略慰相思。
最终得到的确实是佳人的随身之物,却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金臂环、银约指、明珠耳珰、锦罗香囊、紫缨红绶,这些佳人贴身佩戴,给人香艳遐思的饰物她似乎并不喜欢,谢安也没指望能得到,但他以为她身上至少会有环佩,就如《列仙传》里的郑交甫在江浦遇到两位神女,请解环佩为信物,神女也便解佩相赠。他很清楚地记得,那晚在庐山,最先传来的,正是她身上环佩相碰的声音。
一旦在家晏居,她竟连环佩都不戴,未免清俭得让人心疼。
谢安心中不由升起了一种名花配破盆的惋惜感。
王家家风节俭,谢家却偏富贵。
谢裒责备侄子谢尚喜爱刺绣衣袴,谢安拒绝弟弟谢万索要鹤氅,以及日后谢安焚毁谢玄的紫罗香囊,原因都不是觉得奢侈,而是防微杜渐,避免玩物丧志。
谢安和人打赌,随随便便就赌一幢别墅,死后家中僮仆千人,又在会稽围湖圈山,营造庄园,蓄养伎乐。只是他既不奢侈铺张,也不吝啬钱财,让人觉得他能驾驭外物而不受外物驱使,因此在这方面受到的讥讽不多。
他一边用指腹摩挲檀木簪上的雕刻,一边在心里猜测对方的妆奁里会放些什么,而他又能添些什么。
女郎的服饰妆容他其实也不是很懂,能参考的无非是父亲的妻妾与已经成婚的兄弟的新妇,以及建康城里公卿子女嫁娶,他和弟弟凑热闹去看新妇之所见。
繁复华丽、妨碍行动的饰物她似乎不喜;风雅别致、小巧玲珑的物事似乎又不足以陪衬她的雍容高贵。况且她难得才会妆扮一次,那日在庐山也不知是撞了什么大运才遇上她严妆。
从建康和她任地的风闻来看,她及笄以后的私服几乎就是王氏子弟一贯的风格,衣不重彩,天质自然,还不如会稽郡内家境富裕些的百姓,反倒是公服还算华贵,特别衬她容色。
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他倏地坐起,从枕中抽出软缎把簪子包好了收到怀里,自己对着铜鉴整整衣服,去找父亲替自己提亲。
第56章 士族六礼(二)
现代人将填报志愿选学校作为人生大事, 既要尽可能准确评估自身的条件,又要了解对手的情况,同时还要调查各个学校的师资背景、专业排行乃至发展前景, 通盘考虑以后再去投递申请,希冀能够一次达成录取。若是一次不成, 还有复读一年或是退而求其次的两难选择, 大部分家庭都要在其中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 以求争取到一个最好, 或者说在当时看来最好的结果。
门阀士族对待子女婚嫁的慎重态度也差不多。
若是选择余地少, 往往会觉得备受折磨或是倦怠随意,若是选择余地大,不免会挑花了眼, 沉浸在一种甜蜜的痛苦之中。
谢裒的情况更接近后者。
他有六个儿子,因为在会稽置了产业,家底比一般京官丰厚得多, 结亲又总是选择那些要踮踮脚才能够到的门第, 不肯让儿子草率完婚。相看好之后, 走完六礼流程要花费少则一两月,多则一年半载的时间, 六个儿子就是六次, 客观说来十分磨人。
然而谢裒对小儿辈的婚事充满热情,不仅不觉得厌烦劳累, 反倒热衷参与,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乐此不疲。
听到仆人禀告琅邪王琅今日登门来拜访他家三郎, 他摸了摸胡子, 自认为已经猜到真相。
自谢安告诉他心有所属已有四年余。
他私下里看遍了建康城内和诸葛氏门第差不多的人家, 并没有和谢安适龄又未许婚的女郎, 要么是像王导那样,偷偷在外宅养姬妾,生下的庶女没敢带回家,也就不为人知,等到了婚嫁年龄才会由父亲或是同母兄弟择婿,嫁到夫家以后才被正式介绍给士族社交圈。
但那样的人家并不愁嫁,就算与他定了私情,也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被父兄嫁人,自己的意愿不见得重要。
四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他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反倒是他这个儿子悠然从容,每日里游山玩水,呼朋唤友,巴蜀那么偏远的地方一去就是近一年,期间音信几乎断绝,他竟也一点不担心回来以后发现罗敷有夫,意中人嫁做他人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