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60)
晚词和章衡说着闲话,嗑光了一盘瓜子,弦乐声起,台上走出个小生,穿天青色绣花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扮相并不出众,只是个头高。
章衡笑道:“又是他,每次正林要扮旦,便只能让他扮生。”
晚词道:“别人怎么不行?”
章衡道:“个头不足。”
晚词恍然,生不能比旦矮,刘密已经算高了,和他搭戏的小生确实不好找。
章衡还不忘嘲讽她:“你若是扮旦,就没这么麻烦了。”
晚词气得踢了他的椅子一脚,扭过头去吃茶。
这时台上帘子一掀,珠光摇闪下是一张丽艳飞扬的脸,她眼波流转,台下每个人都觉得她在看自己。她水袖款摆,凌波微动,衣衫上的绣花摇曳生姿,一壁走,一壁吟道:“竹树金声响,梨花玉骨香。兰闺久寂寞,此后恨偏长。”那声音宛宛转转,细细长长,丝线般勾住了人的心肠。
晚词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上的谢素秋,那黯然失色的小生也呆呆地看着她,须臾揉了揉眼睛,道:“呀奇怪,亭子上放出百道毫光,现出一尊嫦娥来。”
她一笑,满座生春。
晚词怔怔道:“这……这当真是正林么?”
章衡已经不以为奇了,可是他看着刘密,觉得他今晚有点不一样,似乎格外容光焕发。
小生上前两步,唱道:“余容娇,海棠嫩,春妆成美脸,玉捻就精神。柳眉颦翡翠弯,香腮腻胭脂晕,款步香尘双鸳印,立东风一朵巫云。奄的转身,吸的便哂,森的销魂。”
台下都是懂行的人,听了纷纷诧异道:“怎么改词了?”
然而也只是片刻的骚动,谢素秋一开口,众人的魂又被勾住了,一个个摇头晃脑,跟着哼唱,十分陶醉。
曲笛伴着唱腔飞上棚顶,灯光目光都随着那道身影转。晚词盯着看了许久,才从那双剪水秋眸中寻到一点熟悉的笑意,也跟着笑起来。
唱完最后一出,众人退场。晚词和章衡走到台后,见刘密正站在一架屏风前和金玉奴说话,一个正值青春,一个风韵犹存,宛如琼枝并立,当真是赏心悦目。
晚词上前叫了一声金夫人,金玉奴微笑颔首,道:“赵小官人今晚听得满意么?”
晚词连声道:“满意,满意,金夫人名师出高徒,叫我等大饱耳福,也大饱眼福。”又向刘密道:“凤梧,你唱得真好!”
刘密笑道:“过奖了。”声音比平时沙哑,和台上截然不同了。
金玉奴道:“你也累了,卸了妆早点回去罢。”
刘密点点头,晚词和章衡跟着他走到一个隔间里,这是金玉奴平日更衣卸妆的地方,角落里堆着几只大衣箱,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比晚词还多。
晚词站在妆台前,就着灯光看还是女子模样的他,不禁模糊了界限,伸手在他斜飞入鬓的眼角摸了摸,笑吟吟道:“凤梧,我帮你卸妆罢!”
那轻柔的触感在眼角收缩,刘密迟疑片刻,点头微笑道:“多谢。”
章衡抱臂站在一旁,看着晚词帮他拆那一头的珠宝翠翘,动作甚是娴熟,想必常替女人卸妆,不禁笑了一声。
晚词没在意,只顾着和刘密说话,道:“那首词是谁改的?”
刘密道:“是我改的。”
晚词小心翼翼地拔下一支凤钗,放在妆台上,拿起梳子替他梳头,道:“藻思富瞻,灿若春葩,改得真好,我很喜欢呢。”
刘密垂下眼睑,但笑不语,脸颊上两片狭长的胭脂愈发显得红了。
梳子在她手里,刮过头皮,有种异样的酥麻。
“我自己来罢。”他伸手去接梳子,与她指尖相碰,一瞬间如同触电。
晚词却不觉异样,松开手,坐在旁边的矮凳上看着他,满眼都是孩子气的新奇,道:“你是怎么变声的?教教我好不好?”
刘密捏着梳子,犹在分辨那感觉是凉是热,回过神,笑道:“其实不难,只是要从小练。”
晚词有些遗憾,见他长发垂下,又厚又密,惊叹道:“正林,你头发比我还多呢。”
刘密道:“丽泉头发也多,去年游学,我们住在一座寺庙里,他半夜散着头发坐在院子里吃酒,还穿着白衣服,鬼似的吓我一跳。”说着站起身,去舀水洗脸。
晚词摆弄着那些亮晶晶的首饰,刘密洗完了脸,要换衣服,见她还傻坐着,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
章衡等了这半晌,罗里吧嗦的话听了一箩筐,见他们两都没动静了,催促道:“磨蹭什么,快换衣服,走了。”
晚词这才醒悟过来,忙站起身道:“我去趟茅厕,门口等你们。”
刘密换了衣服和章衡出来,又是清俊书生的模样。晚词觉得这种变化十分神奇,不住地瞧他。对面的棚子也刚散场,路上人多,晚词没留神踩了一人的脚,连忙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