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38)
却说京中有一户姓倪的人家,世代经商,家累千金,十分富足。倪家小姐下个月初便要出阁,倪家从外面招了几名裁缝在府上赶制新衣,每日朝来暮去,并不留宿。其中有一名韩裁缝,家住在乡间,路途颇远,只因倪家酬劳丰厚,便也不辞劳苦,每日骑驴来往。
这日在倪家吃了些酒,出城时天已黑透,冰轮高悬,照得地上结霜一般。
韩裁缝满脸春色,走到空旷无人的田埂上,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儿:“姐儿生得像朵花,十字街头去买茶。姐儿道卖茶客人尔弗要拨个粗枝硬梗屑来我,连起子罗裙凭你桠。”
路两旁都是田地,无遮无挡,借着通明月色,韩裁缝看见远处有个人,挥舞着锄头,像是在埋什么东西。
他心中一动,噤声躲过一旁,待那人去了,走上前,也不顾腌臜,就蹲在地上徒手把刚填上的坑给挖开了。一个沾满泥水,四四方方的油纸包躺在坑里,韩裁缝拿起来掂了掂,硬邦邦,沉甸甸的。
揭开油纸,是一个严丝合缝的皮匣子,这里面必定是财物!韩裁缝兴奋地打开匣子,幽冷月光下,一张伤口纵横,皮肉外翻的女人脸正对上他的视线。
“啊!”一声惊叫,晚词从梦中醒转,坐起身,只觉背心冰凉。
睡在外间的绣雨急忙下床,点起灯,走到床边掀起帐幔,道:“小姐梦魇了么?”
晚词望着她,点了点头,道:“没事,我没事。”
绣雨见她两腮泛红,满头是汗,摸了一把,有些发烫,又摸了摸身上,也是滚热,寝衣都汗透了,道:“只怕是受了风寒,婢子去叫人请大夫来罢。”
晚词道:“不必麻烦了,惊动了老爷,都不得安宁,明早起来再看罢。”
绣雨拗不过她,只得拿了衣服给她换上,盖好被子,让她睡了。次早起来,身子发沉,头晕鼻塞,捱不过,到底还是惊动赵公,请了大夫来,说是着了风寒,开了两剂药。晚词将药方看过,点头让丫鬟去煎。
赵公叮嘱她在家歇着,不要出门,便应邀去了太子府上。晚词吃了药,出了回汗,到中午觉得好多了,再三坐不住,换了衣服,乘车往国子监去。
走到率性堂,只听里面人声嘈杂,闹哄哄的,晚词以为又有人在打架,却见两个公人押着一名学生往外走,其他人围在廊下指指搠搠。定睛细看,那被押走的学生竟是常云间,他神色惊慌,彷徨四顾,像一只误入狼窝的羔羊。
蒋司业站在一旁,脸上挂着爱莫能助的神情。晚词在人群中找到刘密和章衡,疾步走过去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抓他去作甚?”
她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章衡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看向她,又道:“你生病了?”
晚词瞪他一眼,罪魁祸首。
章衡感到冤枉,道:“你自己要淋雨,与我何干?”
刘密道:“你们昨日在一起?”
晚词道:“我昨日上山采药,碰巧遇到了他,我们去宝珠禅院避雨,岂料那里有一具无头女尸,好不吓人!害我昨晚做梦,还梦见她的头呢!”
章衡不知她为何要隐瞒上山是为了给自己报信这一节,但也没有多话。
刘密看了看他,道:“那丽泉昨日也淋雨了么?”
章衡道:“我带了油衣,他赵大少爷不肯纡尊降贵和我共用,便淋雨受风寒了。”
晚词听他还挖苦自己,磨着后槽牙,恨不能打他一拳。
刘密眼波微动,透出些笑意,道:“商英比我们小,又生得瘦弱,丽泉你该让着他些。”
章衡道:“那下次你让给他罢。”
刘密叹了口气,无话可说。晚词将包好的油衣往章衡怀里用力一塞,头也不回地进了课室。蒋司业把学生们都赶回去上课,有几个好打听的凑上前,问常云间为何被抓,蒋司业板着脸不肯透露。
那几个不死心,又鼓动晚词去问祭酒,晚词与常云间无甚交情,又见蒋司业讳莫如深,想来自有不便说的缘故,便没有去。
听了一下午圣人之道,她撺掇着章衡带她去找苏主事打探无头女尸案的进展。章衡叫她缠不过,只得答应了。
刘密见他们要去找苏主事,道:“常家是我们坊间的邻居,常大夫医德隆重,云间出了事,他二老必然多受惊慌,你们顺道也问问云间的事罢。”
酉牌时分,苏主事通常已经回家了,章衡带着晚词来到苏府,说是府,其实只是一间位置偏僻的院子。京师米珠薪桂,地价更是昂贵,苏主事一个五品官,俸禄微薄,家境一般,只能如此了。
晚词看着寒酸的院门,道:“这位苏大人还真是清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