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277)
晚词默然片刻,笑了笑,转过脸来看着他,道:“我当你多大度,终于憋不住了。我与你无名无分,也不曾卖给你,我要走你管得着么?你不过就是仗着救命之恩,觉得我是你的人,凡事都得听你的,不能有丝毫违逆。还说没把救命之恩挂在嘴边,你这比挂在嘴边还厉害呢!”
这番话刻薄极了,却有一部分是真的,章衡被刺中隐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冲冲道:“我管你是怕你出事,你小人之心才会觉得我以恩公自居辖制你。你这个人总是宽以待己,严以律人,我若不辞而别,你不知怎么闹呢!”
晚词冷哼道:“你是什么稀罕物?要走便走,我若拦一下便是贱骨头。”
章衡怒极反笑,道:“好清高的大小姐,白眼狼都比你有良心。我若不是看你孤苦伶仃的可怜,才懒得管你!”
晚词最听不得别人说自己可怜,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从榻上跳起来,浑身炸毛,双目圆瞪,道:“我没良心又怎么样?当初是我求着你来救我不成?实话告诉你,我若知道是你,宁愿死在那里也不会跟你走!”
章衡脸色铁青,真想掐死这没良心的女子。他站起身,晚词怕他动手,下意识地拿起旁边桌上的花瓶。两人实力悬殊,别说花瓶,就是给她一把菜刀,也不是章衡的对手。章衡看她一眼,出门而去。
晚词放下花瓶,泄气似地坐在榻上,过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的话有多过分。章衡其实无甚不是,纵然他心里有那么一点居功自傲,也是人之常情。是她太贪心了,受了恩惠,还不想认账,哪有这般便宜的事啊。
在鲁王府时,她习惯了与宋允初恶言相向,如今不自觉地把这份遗留下来的恶气施加在章衡身上。章衡何其无辜?若不是她,他本可以娶一个贤惠的妻子,生几个乖巧的孩子,合家欢乐,美满无缺。
他偏偏想不开,要去鲁王府看她,陪她陷进这片不见天日,深不可测的沼泽。
晚词越想越愧疚,又拉不下脸去道歉,烦闷了几日,章衡因一桩小事被御史弹劾,天子贬他去义州做知州。明眼人都看出这是他欺君的惩罚,晚词益发过意不去,入夜由密道走到他房中。
章衡刚洗完澡,只穿着一条月白纱裤坐在椅上擦头发,听见响声,眼角余光一瞥,起身便走。晚词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臂,他神情冷淡,身上却热腾腾的,散发着澡豆的香气,潮湿的长发披散,衬得肌肤雪白。
这样好看的人,晚词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被恶魔附身了才忍心出口伤他。
挤了半晌,道歉的话还是挤不出口,低头看着地面,问道:“你几时动身去义州?”
章衡甩开她的手,道:“我是什么稀罕物,你管我几时走?”
晚词道:“这一去不知待多久,听说那边冬天冷得很,我只有一件狐狸皮袄子,你告诉我期限,我好让裁缝再赶制一件。”
章衡听她的意思是要和自己一起走,面无表情道:“你去做什么?那边穷乡僻壤,有许多高丽人,日子不太平。”
晚词抬头看他一眼,道:“我在浮山县做师爷,破了许多陈年旧案,杨知县佩服得五体投地,对我言听计从。我那时好高兴,没有你,我才能体会到这种高兴。我想我们就像两棵树,你太过高大,替我遮风避雨,也挡住了我的阳光。”
“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们根连着根,分开久了,我便要枯萎,看什么都没意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毕竟是圣人的话,我不是圣人,做不到。”
所以,我回来是形势所迫,亦是思念所致,你可明白?
这话不必说,章衡也明白,心像雪狮子向火,酥了半边,抬手捏住她的下颌,左右端详那两瓣樱唇。
晚词道:“你看什么?”
“看你这嘴是怎么长的,一会儿比刀子还快,一会儿比蜜糖还甜。”章衡咬了一口,又爱又恨道:“当初在香铺遇见你,我便想这姑娘尖酸刻薄,谁娶了谁倒霉。”
晚词翻他一眼,道:“那你还不离我远点。”
章衡抱起她走到床边,丢在竹簟上,一边宽衣解带,一边笑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她这地狱紧暖湿滑,令人飘飘欲仙,又无限沉沦。床头瓷盆里的冰块禁不住春情炙烤,融化碎裂,变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浮冰,被摁在晚词滚烫的胸口。凉意沁肤,她嘤咛一声,红梅傲立,水渍顺着玉峰蜿蜒流下。
章衡低头吮吸,意乱情迷之际,她一声又一声地唤着他的名字,丽泉,丽泉,好像这是一道能超度自己的咒语。
他们历经劫难,终于要修成正果,思前想后,宋允初是唯一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