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192)
老汉打着拍子,唱道:“有介一只山歌唱你侬听,新翻腾打扮弄聪明。也弗唱蒲鞋毡袜,也弗唱直掇海青。也弗唱……”
那些小鼠随着曲调起舞翻腾,煞是有趣,孩子们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晚词走到这里,驻足看了一会儿,问旁边的管事:“这是谁请来的?”
“是师姑娘,她在那儿呢。”管事抬手一指,晚词转过头,见师惠卿披着银灰色斗篷,亭亭立在一株梅树下,便过去见礼。
师惠卿似乎没有看见她,目光直直地穿过孩子们,落在那些卖力表演的小鼠身上。与生机勃勃的孩子正相反,她脸上带着一种沉沉的暮气。
晚词走上前,作了一揖,笑道:“师姑娘很喜欢看鼠戏?”
师惠卿转眸看了看她,唇角泛起自嘲的笑意,道:“范主事不觉得这些小鼠和我很像么?受人调教,哄人开心,替人赚钱。”
晚词与她虽然见过几面,并不熟悉,忽闻这等言语,怔了一怔,不知她什么意思,小心翼翼道:“姑娘冰雪聪明,蕙质兰心,不同于一般的风尘女子,勿要妄自菲薄。”
师惠卿移开目光,叹息道:“我们这些玩意儿,越聪明越不得出笼。
晚词见她情绪不好,道:“姑娘可是与太子有甚不和?”
师惠卿笑了一声,道:“范主事,你以为女人的情绪都是因为男人么?”
晚词当然知道不是,但师惠卿是太子的相好,她为何不欢喜,本不该自己这个做臣子的多问。
师惠卿意识到这一点,低头道:“我随口说说,范主事你别放在心上。”
晚词默了默,微笑道:“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能选择不同的活法。正所谓我命在我,不属天地。师姑娘善良聪慧,将来一定会有个好归宿。”
师惠卿看她一眼,也微微笑了。
晚词道:“我带了蹴鞠来,师姑娘会踢么?”
师惠卿柳眉一挑,道:“这有什么不会的,倒是范主事你弱不禁风,怕是接不住我的球。”
晚词笑道:“那我们试试。”
两人解下斗篷,扎起衣袖,就在院子里对踢。只见师惠卿头顶,肩托,膝踮,脚踢,那个蹴鞠就像黏在她身上似的,真个花样百出,脚法万端,看得众人目不暇接。
几名管事纷纷叫好,连跟着晚词的伏氏兄弟也忍不住喝彩。
玩了大半个时辰,两人满身香汗,师惠卿一脚将蹴鞠踢给孩子们,道:“你们玩罢。”
孩子们巴望了半日,欢呼着接过蹴鞠,玩了起来。
晚词喘了两口气,擦了擦汗,拱手道:“师姑娘果真技艺了得,在下佩服!”
师惠卿笑道:“太子也喜欢踢球,我不过跟他学着些罢了。”
说话间,几顶轿子落在大门外,管事出去看了看,回来道:“范大人,师姑娘,是太常寺少卿家的许安人和温国公府的少奶奶来了。”
原来太常寺少卿潘逖与温国公是亲家,温国公的独子三个月前病故,温国公夫妇外出散心去了,留下个儿媳回了娘家。
潘氏和她母亲许安人乐善好施,逢年过节常来慈幼院送衣食。晚词却是第一次碰见她们,两下见过礼,许安人笑道:“早听说范大人在此教书,老身一直想见见你,今日总算如愿了。”
晚词道:“安人矜贫救厄,积德行善,一定长命百岁。”
许安人道:“这话听着耳熟,倒像那寺庙里的和尚,老身每回给了香油钱,他们都这么说呢。”
晚词道:“老安人,我可没赚您的钱。”
许安人呵呵笑起来,旁边潘氏戴着帷帽,侧头看着正在玩蹴鞠的孩子们,一言不发。
这时一个孩子被人绊了一跤,摔在地上,放声大哭。其他孩子只顾自己玩,都没理他。
潘氏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道:“怎么样,伤着没有?”
小孩子玩闹,磕磕绊绊原是很寻常的,晚词见她如此紧张,不禁一愣。
摔倒的孩子叫秋英,七八岁的年纪,模样白净,像个女孩儿,很是聪明好学。晚词和师惠卿也走上前,见秋英蹭破了手掌,潘氏将他那只手握在嘴边轻轻吹着。
师惠卿拿绢子给秋英擦了擦脸,道:“我带你去洗一洗,过几日便好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快别哭了。”
潘氏想起什么似的,放下秋英的手,道:“师姑娘说的是,去洗一洗罢,以后小心点。”
秋英止住哭,吸了吸鼻子,端端正正地向她作了一揖,道:“多谢潘夫人。”便跟着师惠卿洗手去了。
潘氏看着秋英的背影,默然片刻,对晚词道:“我一个寡妇,膝下无子,看见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便分外心疼,让范大人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