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12)
“保定人道,承蒙指教,果然高绝。足下要看敝处萝卜,也不消去了,明年此时,自然长过你们苏州来了。”
赵晚词还没听完已经笑了,听完更是靠在软垫上笑个不住,心里知道她在哄自己,鼻尖酸酸的,强忍住涨满眼眶的泪意。
十一娘转过头,对驾车的吕无病道:“先找客栈住下罢,明早再去拜访钱大夫。”
马车在东皋客栈门前停下,赵晚词戴上帷帽和十一娘下了车。这家客栈占了一大片地方,门前像京城的酒店一样结有彩楼,里面富丽堂皇,生意却很冷清。十一娘要三间上房,掌柜说上房原本是一两银子一天,现在瘟疫刚过去,客人少,只要七百文钱,言语间一副让他们占了大便宜的口气。
这一路上,赵晚词见十一娘衣食住行都很讲究,不太像是为了照顾自己,像是她本身的习惯。赵晚词对江湖并不了解,但看话本子里有些江湖人士也出身富贵,心想或许十一娘本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家里遭了变故,亦或是给她安排了不如意的婚事,她便出来做飞贼了。
在客栈用过晚饭,十一娘陪赵晚词出去走走。天色已黑,街上灯烛荧煌,照得处处光鲜亮丽,破落都隐蔽在黑暗中,看起来倒比白天繁华了几分。
前面有家绒线铺子,赵晚词道:“姐姐,我去买点绒线。”
十一娘见里面挤挤挨挨都是妇人,道:“你去罢,我去那边的茶棚等你。”
赵晚词买好绒线出来,展眼看见对面店铺的招牌——刘家油饼店,五个字遒劲有力,风骨毕露,当下愣住了,半晌鬼使神差地走上前。
“姑娘,小店刚出炉的菊花饼,尝尝罢!”一个穿布衣的小伙儿,大约是伙计,堆起笑脸招呼道。
赵晚词道:“你们这招牌上的字是谁写的?”
“您说这字啊……”小伙儿抬起头,看着自家的招牌,得意道:“是刑部侍郎章大人亲笔为小店题的!”
章大人,果然是他。
赵晚词僵在那里,听小伙儿倒豆子似地往外道:“客官您是外地来的罢?您有所不知啊,小店这位置好,先前那狗官何用藩抢了我们家的店,给他姨太太家的兄弟开酒楼,还打伤了我家老爷子。我们一家断了生计,有冤没处诉,幸亏来了章大人主持公道,把那恶贯满盈的狗官送上了刑场,帮我们把店要了回来。”说罢,一个劲儿地夸赞章衡,看那架势简直要给章衡立长生祠,直到有人进来买饼,才截住话头。
赵晚词怔怔地听了这半日,心震荡着,鼓胀起来,旧辰光随着这个不愿提起的人呼之欲出。不能想,想不得,她反复几个深呼吸,将那股酸涩气息压下去,买了几块菊花饼,捧在手里热乎乎的,去茶棚找十一娘。
十一娘看见她手里的纸袋,上面有刘家油饼店的字样,笑道:“这家饼做得不错,上次想带给你尝尝,又怕路上坏了。”
赵晚词想他帮人家要回了店,题了匾,店主少不得送他些饼,他应该也吃过罢。
她拈起一块,小口小口地吃着,细意品尝,仿佛这面粉猪油,白糖菊花和成的饼里有千百般滋味,生怕忽略了哪一种。
“香酥可口,确实不错。”
她声音低哑,引来十一娘一瞟,隔着轻纱,看不清她的神情。夜里风凉,坐了一会儿,雨丝飘然而至,淅淅沥沥,寒气一发重了。立马就有几个卖伞的,土行孙似地冒出来,四处招揽生意。十一娘用二十文钱买了一把,撑在手里和赵晚词往客栈走。
两人都不说话,显得异常沉默,只听见风吹得两旁旌旗翻飞,轰隆轰隆,天际传来几声闷响,小贩们都忙着收摊,转眼间街上人便稀了。
到了客栈,十一娘随她走进房间,将收起来的伞靠在门边,道:“晚词,你怎么了?”
赵晚词在罗汉榻上坐下,摇了摇头,极力忍住喉间的哽塞,道:“没什么,姐姐去休息罢。”
十一娘走上前,摘下她的帷帽,她偏过脸,灯光下眼眶泛红,睫毛上沾着莹莹泪珠。
十一娘怔了怔,在她身旁坐下,道:“好端端的,哭什么?”
赵晚词叫她温声细语一问,一发忍不住,低头揉着手帕,肩头颤动,道:“姐姐,为何他宋允初要娶,我便要嫁?难道我是个物件儿,没有自己的主意?这五年来我一事无成,白白浪费了,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都赶不上了!”说着泪涌如泉,顺着腮往下淌。
十一娘替她擦拭,眼中流过痛惜之色,道:“晚词,一帆风顺的人毕竟是少数,以你的天分,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姐姐……”赵晚词看着她,心里又酸又热,泪水更加泛滥,忽扑入她怀中,哽咽道:“幸好还有你,否则我当真活不下去了。每次看见他,我都想要他的命,那日他刚服过五石散,桌上有一把刀,就在我手边,我差点拿起来杀了他。我想着姐姐会来带我走,杀了他我也活不成,犯不着,我犯不着为了他毁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