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序(86)
帐外有微风,帕子总被吹落,啊芜想了想,将几方帕子首尾相接系好,套在他的眼眶之上。
他的乌发半干时,啊芜扶他起来,不让他撤下帕子,还将帕子解开穿过他后脑的乌发重新系了一遍。
像扶盲人一般引他往阔的草场里去。
瞧见他们洗完发的侍女眼眸发亮,笑得无比灿烂,一个劲地朝啊芜比手势。啊芜看懂了,她在说他们俩很登对,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半个时辰周卫序一句话都没说,真像个眼盲哑巴夫君。
“周卫序,你怎不说话?”
啊芜想,若他今后变成聋哑盲的男子,他会怎样,自己又该怎样,这样的问题从未想过,今日是头一次。
从前想的都是些生离死别,那样过于宏大,像这样小的她真的从未想过,譬如是聋哑盲,又譬如是缺胳膊少腿,再譬如是常年缠绵病榻……
难成夫妻,恐怕她也做不了伺候他的事。
“我在用心学如何服侍你。”长久的静默换来周卫序沉闷的一声。
啊芜笑笑撤下他眼上的绸帕,转到他身前盯住他:“跟我学?我可不是个好师傅。”
突然他又将她抱起跨坐在他腰上,轻声道:“嗯,看出来了,洗发的时候扯得我头皮疼,不过我可以做的比你好。”他很喜欢这个无拘无束又抱得瓷实的姿势。
“头皮疼,那是你的头发太长打结了。”啊芜嘴里念叨,手巴拉起他的乌发。
抱姿很好,只是周卫序的脸面总会不小心蹭到那一片,他还故意将头往上顶几下,啊芜偷偷地笑,拉开些空隙。
他抱着她朝上颠好姿势。
最后啊芜将下巴戳在周卫烜的脑袋上。
二人的乌发被风吹起又落下,反复交叠在一起,啊芜抱紧他的脖子,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肩胛,喃喃道:“若我四肢不全,像人彘那样,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抱着我。”
风吹得柔,他抱她的手开始僵硬,被她可怖的想法唬住,他没有想过这样的事,四肢不全……他忽然明白方才她为何将他的眼睛蒙住,像牵盲人那样牵引着他走。
终于他将话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不,那样我便不愿再抱你。我生平最怕丑,也见不得残缺不全的人。”
啊芜一个怔愣。
自己的憨傻模样真真是欠揍。
从他腰间灰溜溜地滑了下来,收起难过,冲他娇笑起来:“是啊,人彘虽没见过,但肯定是个圆卜隆冬的怪物模样,换做是我我也不愿意抱。”
周卫序揽她入怀,将她的脑袋按在胸膛久久不让她离开。
“你会武着你喜欢的长剑,直至终老。”
这句话他说的极轻,不是在回应她,也不像是说给任何人听,如同裹着铠甲的誓言告诫自己。
他在想倘若有了身孕会如何?怀胎十月,还需修养一个月,日子有些久,容他想想,再想想……
孩子原本不在计划之中,是否可以一计?
他心底涌出丝丝惊惧,到了跟前想要的越发的多,越发的怕。
他知道她在怕什么,怕那不明朗的回京之日,怕回京师后摸不准的变数。
武着喜欢的长剑,直至终老。
啊芜因他的这句,沉默不言,这才是真正的难过,挖心的难过。
他们之间总说着不像誓言的誓言。
良久,她抬起脸:“今晚洗浴后让侍女给我们编发辫罢,发饰也一并戴上。”伸手摸了摸他光洁的下颌,“将你的胡子留起来让我瞧瞧。”
“好。”
周卫序眺望远方,眼中尽是虚迷,他还在想他想的事。
*
晚饭终于有了野菜汤,啊芜原本喜荤,不知怎的最近老惦念起素菜,狠狠吃了一大碗野菜,还吩咐侍女明日还要这清苦的野菜。
周卫序同她一样,将清苦野菜吃得香甜。
早早洗浴完,让侍女给二人编发辫。两位侍女编地极其认真,因为主事的吩咐过,要哄好眼前的两位贵人,往后她们的日子便会好过了。
编完发侍女退去,啊芜对着周卫序左看右看直摇头:“不像跶挞男子。”伸手将一旁平日里自己簪的绢花别进他的耳后,端详一番还是摇头,“扮做女子也不太像,面相不够柔和,身量过高。”
周卫序一笑,弹了她一记脑门:“你脸再抹些灰,去帐外吹上一两日保准没人怀疑。”眉心一皱缓缓摇了摇头,“不像,还是太水灵。”
抹灰,他竟然提起抹灰,啊芜水眸一深,问他:“你可记得我们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他怎么会记不得,他便是冲她而去。
周卫序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那日西子街我脸上便是抹了灰的,不过我没抹全脸,只是将凹陷处抹上一层,让自己瞧着像个没生气的人,辨不出男女。”一顿,“准确来说是让人想不起男女,我这糊弄人的手艺可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