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悔(75)
张佳年驾一辆马车,从慈济寺借的。其实住持也没点头借给他,半借半偷。
他只是一介书生,长于锦绣文章之事,于马术之道十分生熟。
车子颠颠簸簸,马匹仰天发出长声嘶叫,好几次差点控不住。
润润坐在车里,忐忑地向后张望。
巴掌大的小脸已变得雪白雪白,因过度的恐惧而血色褪尽。
快,快些,再快些,快啊……她听到后面追兵的风声了。
张佳年心如揣兔,不断加速。然山路湿滑,欲速则不达,马车堪堪冲入绝路中去。
嗖!
一只冷箭从不远处的丛林中飞射而出,正好钉在马车后脊上,入木三分。
润润低呼一声,很快,又有两三只箭射将过来。
追兵已隐隐用肉眼能看到。
完了,完了,这下算真完蛋。
润润伤心又惊恐,瞳仁缩小,身子僵硬地瘫倒在马车中,真怕下一刻飞箭也把她的脑壳射穿。
“佳年哥哥!”
声嘶力竭呼唤情郎的名字。
张佳年挥舞马鞭,试图加快速度,一只利箭径直从车底穿过,射在马腿之上。
马匹顿时尥蹶子,仰天传来长长一声悲鸣,眼见方寸大乱。
张佳年死死咬着唇,目眦欲裂。他晓得此番终究无法逃出生天,带着润润两个人都得死。
生死危急关头,莫如自己驾马车引开追兵,把润润抛下马车,或许她还能有一丝生机……
“润润,快跳车。”
马匹强弩之末,拉不动两个人。
润润拒绝,“佳年哥哥,你要做什么?”
张佳年想牺牲自己来成全她,她虽怕死,但临阵绝不能苟且偷生,要死死在一块。
张佳年低沉吼道,“润润快跳,时间真很短了!”再不跳车,唯一活路也堵死。
你忘记落在陛下手中是什么下场了么?
润润小嘴固执地绷着,死活不做那临阵脱逃之辈。
此时又有一支箭嗖嗖发出爆鸣声,穿破空气,直直朝二人射将过来……这次更强,更猛,箭锋上挂着火。飞射在木质马车上,马车很快点燃。
箭尖涂有特制燃料,火苗虽不会立即将人吞噬,但山中微雨也无法将箭上的火浇灭——恰似一个包围圈,不伤害他们性命,却打折他们的腿,让他们束手就擒。
生死攸关之际,张佳年必须做出取舍。他曾对润润许下诺言宁肯自己死也要护她周全,现在俨然到了兑现时刻。
狠一狠心,最后泪流满面吻了吻润润,在姑娘耳边说,
“跳车后尽量往树林深处滚,别急着跑,躺在地上装死。若有机会我会去找你……若无机会,就来生再见了。润润,我这颗心永远属于你。”
说罢再不理会润润苦苦哀求,狠心将她推下马车。
力气太大,姑娘身子飞在半空中,发出啊的一声长声哀叫。
张佳年为将她完全抛出,使出自己全部力气。润润清瘦的身子在草地中滚了半天,犹自未能停下。
雨中草地湿润,荆棘横生,润润的双腿擦破了皮,脑袋又在滚落中撞到一块凸起青石上,蜿蜒的血液流淌。
她发出了声闷哼,直接磕得失去意识。
好在追兵离他们虽近,也还有一段距离,并没看见润润被张佳年抛出。铤而走险之计,第一步居然成功了。
又有几支烈烈的火箭接连射在马车上,使马车火势更甚。
马在方才中箭之后便该倒地力竭的,顽强坚持这么久,全靠腿部断骨之痛的一股冲劲儿。
马车纷纷瓦解,张佳年甩出去,险些跌落悬崖。
他成功为润润支开了追兵,那些凶神恶煞的锦衣卫眼里只有着火的马车,朝他穷追不舍,越逼越近,却忽略了润润。
张佳年凄凉又得意地笑。
起火的木板散乱开来,焦炭纷飞,到处尽皆零零星星一片火花。
静谧山涧俨然狼烟四处起,充斥着危险的气氛。
带刀侍卫包围,锦衣卫们开始清理搜查现场。
在狼藉的山野中捞两个人,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陛下驾临。
山涧凉丝丝的细雨越下越大,雾气升腾而起,渐渐模糊人的视线。
火花,被冷雨浇灭。
气若游丝的张佳年被锦衣卫按住,立时便用镣铐锁了起来,套住头,按在陛下面前。
陛下冷瞥了眼,鄙夷厌恶无比,就差直接说一句赐死。
他此刻无意于张佳年死活,最焦急寻找润润。
陛下依旧打着竹骨伞,在树林中逡巡。发亮的雨水沾湿了他的衣襟和袍角,洇湿一片片暗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