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悔(320)
他和檀庭是兄妹,毕竟将来注定分道扬镳。他虽伤感惋惜,却并不留恋。
如果润润也走了呢,那他的心会被活活剜掉,精神会崩溃。
他是多么地爱她。
又是,多么地舍不得她。
润润抿抿唇,拂开陛下。
她想说,陛下,我不能答应您。
她会离开。
不止檀庭,她将来也要和他分道扬镳的。
帝后两人共同漫步在长安寺后山水墨般的景致中,远眺京城繁华,千山飞鸟。
冬日风景虽比春秋寡淡些,却胜在天高云淡,明朗干净。
润润和陛下手牵着手,陛下问,“润润现在心目中如何看朕?”
这话他从前问过,之所以再问,是想知道他在她心目中的印象有没有一点改观。
润润迟疑半晌,“陛下很好。”
“很好?”
他幽幽琢磨着其中含义,
“那是什么意思呢?”
姑娘的皓腕握在手中,如霜赛雪。
他能看清她的脸,她身上的每一寸细节,却看不清她的心。
“朕最后郑重问你一次,润润,你愿不愿意做朕的皇后?”
润润一时讷讷,道,“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陛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这么说,多半代表着血淋淋的答案。
他不愿自欺欺人,忍痛道,“真话。”
虽然真话可能会很伤人。
润润告诉他,“不愿意。”
虽然有准备,陛下一瞬间还是心痛如万剑攒刺,冬天挂在树梢上的木叶也没他的神情萧索枯萎,
“可你已经有了咱们的孩子……”
他已经失去了檀庭,刚还恳求她千万莫要抛弃他。她默认来着。
润润逼自己硬心肠道,“臣妾做不做皇后,和为您诞下子嗣无关。生下这个孩子之后,希望陛下能成全臣妾,放臣妾离开皇宫。臣妾过不惯宫里的生活,注定要走的,这个孩子当是给陛下的礼物。”
“之后你我再无瓜葛。天涯海角,不复相见。”
陛下闻此沉重的碰撞怦怦砸着胸口,几乎被痛苦淹没意识。润润那么轻描淡写的话,在他精神上抽了多重的一鞭。
他喉头干枯,负疚的魂肃然惊慌,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无论他再怎么努力,都再也留不住她了。大厦将倾,无济于事,她要和他“天涯海角不复相见”。
眸中赤忱的光彩灭掉。
天边的太阳,仿佛也陨落了。
陛下沉沉阖上眼,溢出一点泪来。昏昏沉沉的,脚底似踩在虚软的棉花上一般。
“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他神思恍惚地问。
“没有。”
陛下苦涩地弯了弯唇,他才刚刚流转过八十岁孤独终老的念头,没想到这念头这么快就变成了事实。
这无论如何也追不回来的妻。
没有她,八十岁的人生暗淡无光,倒对他是无尽折磨。倒莫如四十岁。
留十几年的光阴让他养孩子长大成年,然后将皇位传给孩子,他窀穸长眠。
他不可以强逼她。
他以前做错了事,本来终生都要受过的。润润愿意给他一个孩子,已经是上天格外的恩赐了。
润润微微有愧,问,“陛下。您眼角怎么湿了。”
他无奈地笑笑道,“风沙迷了眼睛。”
哪里有风,明净的山间又哪里有沙。
润润道,“陛下,谢谢您成全我。”
主动吻了吻他唇角。
这是她为数不多主动吻他的时刻。
“我一生都会感激您。”
陛下恍恍惚惚,尽力感受着。
就让润润还在他身边的感觉刻在他魂魄深处吧。是甜的,更苦。
他反手揽住润润的腰,沉湎地还吻于她。
原来她怀孕,他们之间相处的日子就已到了倒计时。现在她怀孕两个月,还只剩下短暂的八个月了。
这期间会经历春暖花开,夏木繁荫,
待在再一次到秋天大雁南迁之时,她将离开他,彻彻底底,永永远远。
也记得,永安王第一次送她来他身边时,同样是个天高云淡的秋日。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陛下黯然神伤。
兜兜转转,他仍然孤身一人。
吻罢,陛下和润润的唇都泛着一层水光。他目光中有洗拭不去的遗憾与留恋,切切望着她,她同样望向他。
“润润,”
他喉舌微哽,再一次将她埋在怀中,
“我会想你的。”
到那时候,余生的每一天,他都会想她的。他在痛苦和思念中度此残生,直到咽气的那一天。
我们的女儿,也会十分想你的。
润润动容,亦隐隐有心痛之感,问,“陛下,你为什么知道是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