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悔(249)
脖颈伤得厉害,御医给他上了药,用纱布包扎。那御医也是胆子小,被吓得面如菜色,究竟何人敢伤龙体。
御医手哆哆嗦嗦的,生怕治坏了陛下。陛下自己敷了药,叫御医滚下去。
指挥使裴青山陪着陛下上山,
陛下头戴了帷帽,玄纱遮住他脖颈的伤口。
胆敢伤君忤逆者,裴青山必定将其碎尸万段。然这凶手,却是陛下欲包庇之人。
裴青山为人臣,弗敢多问。
灵石寺在山顶,清晨将亮未亮之时,山涧雾气缥缈。天边有抹亮色的云,幽静,旷远。
裴青山担心陛下龙体,他伤口比较深,若疲于登山,崩坏了血管如何是好。
陛下却执意要往。
这么早的时辰,灵石寺的香客甚少。
秋露沾衣,冷冷清清的,
好在今日未曾落雨,否则山间冷得要穿棉衣了。
陛下来到佛前,三叩首,
双手合十,动作几分虔诚。
住持亲自接见这一位香客,虽猜不到他贵为人君的身份,却通过气场隐约感觉,他是红尘人间中大富大贵之人。
这样的人会有什么烦恼?
住持拿着签,“不知施主何所求。”
裴青山道,“我家主子想问一个字。”
住持猜到了,八成是,情。
这位香客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二十来岁的人,不是问情,便是问财。
裴青山却摇头。
“善。”
他家主子想问的是,此生有没有善缘。
善。很是耐心寻味。
结善缘么?
住持循规蹈矩抽签,签文的结果却是三长两短。
住持微微惊讶。
“您……”
陛下拜佛过后,瞧了眼签文。
是一很不吉利很恶毒的下下签。
问善缘的结果是,没有善缘。
也真讽刺可笑,他是君主,是给百姓幸福生活的人,本该是全天下最善的人。
既然没有,便没有吧。
陛下的神色,和他这几日来对润润满腔的情愫,一同冰冷下去,坠入深渊。
他已经给过她机会了。
既然没杀他,那么,接下来才真是他的反击。
裴青山陪主子回去,下山时,陛下摘了随身令牌丢给裴青山,“去牢里提个人过来。”
面对润润时,主子略几分优柔寡断,一味纵容,甚至妇人之仁。
此刻伤得这么重,主子似乎忽然觉醒了。
撕下隐忍退让的面具,算计和杀戮才是皇室人的本色。
既然得不到心,陛下只能要身了。
提的人是张佳年。
裴青山领命。
……
润润昨晚应该是被吓昏过去的,醒来时周遭全无一人,被褥整洁,是崭新的。
她迷茫地起身。
记忆里,陛下死了。
他的尸身呢?
若有人搬走了,发现她弑君,怎么还容她酣睡到现在,却不把她抓走?
或者,陛下没死。
无论哪种结局,她该被拖出去了。
吹人骨髓的秋风在林间荡荡,竹林除了两个婢女在安静地洒扫之外,别无他人。
润润试探地过去问,陛下呢?是死是活?
婢女似行尸走肉,沉默寡言。
润润彻底懵,到现在,她仍带着那种杀人的恐惧感,手指发软。
昨夜,跟一场梦似的。
午时,依旧有婢女送饭,菜肴丰盛。
润润想这应该是她的断头餐了,故而多吃了些。
形容枯槁地坐在竹屋里,等到了暮色霭霭。晚膳又送来了,和午膳一样丰盛、喷香。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诡异的味道。
饭食或许有毒,润润坦然吃下,和隔半天她也没七窍流血。
她受不了这样的精神折磨,告诉婢女说她想见陛下。
昨日是她一时糊涂,伤了陛下。
要杀要剐,她皆承受。
婢女淡漠,只说一句:陛下在议政事,怕是暂时腾不开工夫见您。
阮国公的反叛摆在明面上,整个下午,陛下在沈国公府邸,看沈氏的武器库。
润润怔怔,陛下没死,果然没死,她就知道陛下没那么容易被她杀死。
毕竟她选择直接勒死他,计谋太弱智了。
既然接受了事实,润润释然,安安静静卧在床榻角落处等死。
陛下这次再饶她性命,铁定是不可能的。
天边淡淡的云,逐渐被暮色吞没。
太阳落去,月华流淌。
婢女进来,为屋内点几支明亮的蜡烛。
黑暗被驱散了,夜色也如白日一般煊赫。
良久,才闻窗外有脚步声,
陛下终于到来。
润润深深吸了一口气,跪下来,主动向他请罪。弑君的大罪,她认。
陛下的靴在她面前停留片刻,无言,帷帽上的玄纱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