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澜歌(5)
檀母把油灯放好,檀喆怕她着凉,让她进屋,檀母应着,人却没有离开。
她细细的看着油灯下认真收拾鱼的儿子。
檀母今年三十有余,生了一张鹅蛋脸和漂亮的眼睛,鼻梁高挺,菱唇微翘,可以想象她年轻时的美貌,定是位气质不凡的俊美佳人。只是美人迟暮,佳人眼角有了细纹,已经看得出岁月的痕迹。不仅如此,檀母一身荆钗布裙,头上包了块布,显然这一身都是为了更方便干活,连衣袖里露出的手,虽然依然骨架纤细,但指甲上的伤口和劳作的痕迹很明显。
站了一会,檀母咳了两声,檀喆又催她回去。檀母又是应着,但却问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喆儿,我今天出门,看到外面贴了告示,今年科考,皇上开恩,大开科考报考限制……”
“当年你父亲虽然获罪,但先帝仁慈,念及你父亲当初跟随先帝征战有功,诏令里明明白白说了,你父亲之罪不累及子女,只剥夺爵位降为平民。按照今年平民和商贾之子可参加科考来看,你是可以参加的。”
檀母语气殷殷。
“喆儿,要不你去报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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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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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喆的手早就顿住。
檀母看自己儿子许久都没有动作,也不敢再说。
其实这么多年来,檀母和檀喆相依为命,檀母本是名门之后,嫁人后也一直养尊处优,家道中落后很长时间都对之后的生活手忙脚乱,反倒是年幼的檀喆极懂事,不仅不哭不闹,还反过来安慰母亲。如今檀喆已经长大,虽未娶妻但俨然是顶家立户独当一面,很多时候檀母更愿意听从儿子。
眼看檀喆的反应,檀母感觉得到,檀喆似乎不愿意。
檀喆始终没有抬头,听檀母讲完,继续刚才杀鱼宰鱼的动作,声音也清清淡淡:“虽然今年科考放开参考资格,除贱籍之子之外其他人都可参报,但咱家的事才过去十年,朝里当年父亲的同僚大多都还在,就算报考,也能识出我的身份。”
“虽然当年先帝说我们不受影响,但毕竟罪臣之子,就算能考,能不能用,恐怕也是问题。只怕到时候不仅不录取,还暴露我们如今尚在洛阳城的身份,那时就不知会发生什么了。”
檀母听了他的话,面上露出忧心的神色,可到底是难得的一次机遇,如果就这么轻易放弃,檀母想想也是不甘心。
檀喆了解母亲的心思,不等母亲说,他站起身去井边打水,要洗去鱼上的血迹和鳞片,冲檀母笑了笑:“娘,这件事容我再想想。”
母子两人彼此装着心事,即便做了鱼,即便张鲁热情的送了鸭子过来,这饭吃得也不再轻松。
那晚,檀喆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
全府的家眷在院里、厅堂、偏房、门口来回走,檀母神情恍惚的坐在卧室,作为当家主母对外面的纷乱却不予理会。年幼的檀喆从卧室跑到外面,拽住管家的手,管家告诉他,这个府已经散了。
一转眼就是灵堂,檀喆觉得自己也成了一块僵木,满目悲戚中他静静坐在蒲团上。来的人看看他,低语,这小儿子怎么不哭啊,爹都死了。他听到了,却还是流不出眼泪。
到了晚上,檀母陪他守灵,7岁的檀喆说,娘,我自己在这里,没事。
他执拗的不让母亲陪他,小小的身躯到晚上熬得直打晃,突然睡着了,身体一歪,重重的摔在地上,他手贴着冰凉的地面,恍然意识到,自己的父亲真的不在了。
他贴着冰凉的地面,终于流下眼泪,不敢出声,就咬着胳膊,咬出深深的牙印。
大殷开国功臣,虞国公檀铖,先帝殷明宗怀疑其涉连谋反,长乐九年,檀铖削爵革职,收回府邸。殷□□念其当年征战有功,祸不牵连妻儿。檀铖妻儿贬为庶人,□□放,不承祖辈之祸。
这一夜,檀喆梦中醒来,外面夜正黑,音乐有鸡鸣。他在一片黑暗中感觉到眼角的泪。
檀铖究竟有没有涉嫌谋反,檀喆不知,但他还记得幼时从哥哥嘴里听到,父亲檀铖随先帝征战数十载,精通兵法,勇猛无比,逢战必做先锋,曾护先帝与危难之时,护先帝于围攻中脱困。
檀喆不明白,这样的父亲,怎么会冠上谋反的帽子。
檀喆也记得,印象里的父亲经常给他和姐姐带来各种各样好玩的小玩意儿,经常进门就抱起他们,慈爱的摸他们的脸。
如今,父亲已故,大哥自刎,姐姐于七年前病死,只留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诚然,檀喆知道,如今生活贫苦,想要改变,入仕途是最好的方法。檀喆都清楚,可总有一股无法消散的情绪,让他心绪复杂而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