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升沉(14)
仙神设了两道结界,一道在凤城山,一道在整个凤城。俦侣也曾一遍一遍去撞那个结界,妄想着从那上面撞出一个缺口,让他可以逃,可以离开这座清冷的如同坟墓一般的凤城山。撞得头破血流瘫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地上的血迹引来山下数不清的邪祟,他才明白,这两道结界镇住的,不过他们两人而已。
一群邪祟嚣叫着分食地上的血迹,忽然其中一只直直地冲他额上的伤口奔来,俦侣就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如今已是三年过去了,在无数个想要去抱身边的人却又抱了个空的夜晚之后,俦侣终于做了一个绵长又昏沉的梦。
梦见他笑着说:“小妖精,你烧了我这么多次房子,以身相许吧。”
梦见他一脸自责地拥他在怀里,沉声道:“小妖精,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再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外面了,你原谅我。”
甚至梦见他带着一身鞭痕靠在天牢冰冷的墙上,手里握着那只香囊一遍又一遍地唤他的名字。
“俦侣…俦侣……”
俦侣睁开眼,地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归期安安静静地佩在腰间,额上的伤口早已止住了血,身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只邪祟,身上带着归期留下的痕迹。
留下归期明明就是为了保护我,可你还是不肯亲自回来。
俦侣在未成人形之前也曾以为人间疾苦大抵是如此:家破人亡,爱人离散,诸如此类。而如今才知,人间疾苦本不是分离,而是相思。
宛如一只生满了铁锈的长钉用力地往心里钉,撕心裂肺之后,还有一阵又一阵潮水一般的钝痛。守着物是人非,夜不能寐,寝不安席。
这一晃,又是两年。
从前俦侣都是靠安知输来的灵力压制妖邪本性,如今已五年过去了,他忽然发现,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了。
他又一次站在曾经离别的地方,沉默地看着冬日里冷清萧条的凤城山,嘴里喃喃地念着:“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突然从草丛里窜出一只怨灵,直直地向他撞来,他本想拔剑相迎,却仿佛下了意识地,不自觉地张开了双臂,任那怨灵撞入他的胸口,在他面前魂飞魄散。
忽然间,身体里升起一阵异样,俦侣猛的反应过来,把从前安知输给他的灵力封在灵脉里,手忙脚乱地要去拔剑,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别这么着急把我赶走,你灵力可是不多了,不接受我,以后怕是连他留给你的剑都拔不出来了呢。”
俦侣头痛欲裂,紧捂着双耳,艰难地开口:“不可能,我就算灵力溃散而死,也绝不会接受你这样的怨气。”
仿佛有人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叹了一口气,语气轻佻而慵懒:“不接受吗?那你的安知回来看到你死得很惨,怕是要很伤心呢。”
听他提到安知,俦侣的瞳孔猛的一缩,心也开始剧烈地疼起来,那怨气猛的占据了他的心魄。俦侣哀吟一声,闭上眼瘫倒在地,再无反抗之力。任那怨气一点一点的侵入、侵入……在他耳边调笑着:“你甘心吗?跟了安知那么多年,他说过他会回来的,可他还是让你等了这么多年。说不定他在天庭挨了忘情鞭,早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哦,说不定,他早已另有新欢了。可怜的小家伙,你知道你应该怎么办了吗?”
俦侣心想:“不会的,他不会这样的。”可还是有另一个自己替他睁开了眼,站起来,不顾俦侣内心的反抗和叫嚣,自顾自开了口:“安知……你若再不回来,我可就要……就要去杀人了。”
他的眼睛,早已是狰狞的红色。
一个老汉提着一篮子新鲜的茶叶,颤巍巍上了凤城山。凤城山山路坡陡,老汉走到半山腰实在迈不开步子了,就在一条小溪旁的大石头上歇了下来,俯身去捧了一捧清凉的溪水,忽然在溪水的倒影中,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道袍,腰间佩着一把剑,剑鞘通体金黄,正背对着他,伸手去折一枝初春的花。
老汉抬头望他,心想道,这男子或许就是传言中的安知道长了,于是他试探地问道:“安知道长?”
男子伸出去折花的手闻言顿住,片刻又轻压在了剑柄上,微一侧头:“何事。”
老汉一看这情景,以为自己认对人了,欣喜又诚恳地道:“我今日频频受邪祟侵扰,我听说安知道长素来四处平乱,于是带了点自家种的茶叶前来拜访。安知道长,有没有什么办法,让那邪祟不在侵扰我?”
“安知”一声轻笑,语气上扬道:“有啊。”说完就拔剑出鞘,归期剑刃通亮雪白,萦绕着一股诡异的黑气,这一剑出的又准又狠,老汉尚未开口道谢就被一剑穿心,直直倒了下去,一头栽在清澈的溪水里,手里的篮子摔落,撒了一地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