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91)
薄青城挑着满肩暮色从外面回来,第一眼就看见窗纸上映出的窈窕身影。
嘴角微翘,不自觉地脚下加快。
绕过屏风,就看见她坐在攒靠背玫瑰椅上,垂首在灯下绣花,细长的手指翻飞,彩线在其中灵巧地穿引,他静静站在一旁,渐渐看得有些痴了。
很好。仪容工整,德嘉淑懿,这样才像深闺里的娇妇,而不是张牙舞爪的野兽。
“想去哪儿?”
突然这么一问,像是把她吓了一跳,抬起头很快地看他一眼,又垂下眼帘。
“哪儿也不去。”她闷闷地答,像是真的从此对外面大千世界丧失了兴趣。
看着她贞静的侧颜,他的心里立即生出一种奇异的快感,就像亲眼见证山间奔腾的烈马被驯服,亲手将林海翱翔的苍鹰熬熟,她坐在那里,低眉垂目,像是一尊观音像,可以任他予夺,从此以后,长长久久地摆在他内室的案台上,和昏黄的烛火作伴。
“你今天真美。”
这样的缠枝纹理对襟小袄和织金马面自然好看,但是令他难忘的是,却是昨夜暗室里那一袭宽松素雅的道袍。
靠近她,情不自禁抚上她耳垂。
她顿了一下,本能地避开,交错之间,正在刺绣的手指被银针扎破,渗出细小的血珠。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立即执起她的手,将那支受伤的指尖喂进自己嘴里。
那两片弧度生动的薄唇翕合,让她浑身泛起恶寒。
随着他的吸吮,指腹渗出些微的刺痛,她猛然将手指抽出。
恼怒地喊了一声,“薄青城!”
“我在。”
他愣了一下,哑着嗓子回应。
“我救了你,连几滴血都舍不得?”脸上笑意浮动,眼神却幽深,像要将她彻底看穿。
“不是,”她低下头,软了嗓子,嗫嚅道:“……有些痛而已。”
“是吗?”
接过她手里的银针,朝自己同一位置狠狠一刺,见上面渗出鲜血来,抬头便笑,“确实有点。”
伸手将自己指尖的血涂抹到她的唇瓣上,她本能要躲,他无力地垂了手臂,冷笑。
“果然还是嫌弃我。”
许青窈再没兴趣进行这令人作呕的戏码,转身落座,继续对着烛台绣自己的画幅。
“别做这个了,灯下伤眼睛。”
伸手将她带起,“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不去。”她扭身避开。
苦心将外界布置成虎穴狼窝,让她从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如今又装模做样带她堪破迷林,还真是用心良苦。
捉她回来的是他,如今要带她出去的还是他。
遛狗逗鸟,约莫如此。
见她背身灯下旁若无人的模样,他不禁恼火,一把将人卷起,“你说了不算!”
出门,这座别业坐落在山间,离灯火通明的长街尚有许多距离。
马车上,两人各坐一端,静默无言。
他知道,她还在为方才的事生气,心里便有点后悔起那一时的意气。
只好岔开话题,一边看向马车外,一边装作不经意,“那个老尼及其同伙三日后在菜市口腰斩。”
许青窈眼观鼻鼻观心,不作回应。
过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低声恨恨吐出两个字,“活该。”
薄青城心下好笑,暗自揣摩她神色,又说:“那些小尼,皆分得了银两,知府大人还同意出面帮她们置业妥当。”
许青窈神色转圜,像是安心不少。
马车驶出三里路。
她忽然转过脸来,用的是质问的口气,“你用的是我的钱?”她可没忘,她的度牒和银票都落在他那里。
薄青城一怔,弯了眉眼,“我说怎么不开腔,原来是惦记这个。”真是个财迷。
“放心吧,”振一振袖子,姿态无比光明磊落,口气亦是相当豪气,“你的钱,好好存着呢,一分不少,爷还给你计利息,按最高厘。”
许青窈冷声道:“我不是舍不得钱,既是帮那些可怜人,我那几个钱散尽也是值得的——只是不想被有些人借花献佛,假公济私占了便宜罢了。”
薄青城难得作出嬉皮笑脸神色,趁势涎上她身,“好嫂嫂,你我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被她一把推开,便像个无骨虫似的,卧在车厢一角,眉眼玩味地瞧她。
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些,离他更远。
脚踝忽然遭他扯住,她剧烈挣扎。
“别动,”他说,伸手按上那串紫檀佛珠,“这个你得带好,可以消灾避邪,一个得道高僧送的,很灵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