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83)
许青窈停了箸,只觉得此人眼熟。
当即结过账,随后便迈出店门,一路尾随。
一直跟到一座城隍庙里,躲在柱后看,那人竟然是薄贵。
薄贵,薄氏宗族里排行老三,薄家已逝老族长的侄子,曾经试图冒犯于她,后来又被她设局利用,反将一军,老族长气血攻心溘然而逝,这个薄贵也因此被逐出族谱,流落为丐。
不想,此人竟然跑到了绍兴地界,今昔相对,实在——
大快人心。
想起此人昔日常上门骚扰,借势威逼,勒索赌资,她就颇感不忿。
再看此时,这跋扈纨绔正坐在地上,捧一个沾泥的窝头狼吞虎咽,对一个享惯清福的人来说,这样的日子恐怕比死难受得多。
不想,绕道绍兴一趟,竟然还有此收获,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她心下略定,满意离去。
出来的路上,在一处桥边,正赶上当地市集,绡纱彩布,竹木家珍,野味山禽,甚至还有五彩斑驳的糖人儿……细细碎碎地铺满了石子路,她边走边看,被那些新奇的玩意儿勾住了脚步。
不知此时,自己的落脚之处,方才还温热的桌凳,已经被人占了。
那榉木小座上,坐着个肩宽腰窄的男子,墨绿色锦衣直裰的下摆垂在青石板地面上,墨发用乌木簪束得清爽,越发显得脖颈颀长,只是眉峰和鼻骨的走势却过度锋利,隐约透出几分阴戾之色。
小二站在门口,见那男子执起前一位客官喝剩的大佛龙井,心下不禁嗤然。
看着富贵逼人的大主顾,怎么还捡别人的残羹冷炙,哪里来的打肿脸充胖子的破落户?
只是心里絮叨,却不敢上前比划,这男子看着不是善茬。
后面来了几个劲装男子,仿佛是江湖人士,个个浑身戾气若隐若现,皆向男子殷勤行礼,毕恭毕敬。
小二心里当即打了个噔儿,瞧瞧自己这小身板,庆幸方才没有上去多话,否则如今恐怕少不了一顿好嘴巴。
“货船找到了?”男子问。
“问好了,”其中一个人回答:“有一艘去往明州的药材船。”
“什么时候启程?”
“就在今晚。”
“话递到了?”
“船主已经应下了。”
执起粗陶杯,斜斜朝嘴里哺了口酒——那是她才喝剩下的。
舌尖上仿佛有无限的滋味,连带着嗓子也发哑,漆黑的眼珠朝眼尾一递,透出几分凌厉,“别把人给认错了。”
那人低头,“二爷放心,已经给看过画像了。”
嘴角翘起,“干得不错。”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爷。”另一个随扈通报。
“说。”
提箸去捡她吃剩下的黄公糕,尝出里面的糯米、蜂蜜、麦芽糖的味道,一口咬下,唇齿之间,恣肆缠绵。
据说这黄公糕还与前朝一位姓黄的大画家有关,声名旷世的《富春山居图》和《富春大岭图》就是此公所作,相传此人晚年曾在紫阆一带隐居,每次外出写生,随身便带一些豆糕作为干粮,后人为纪念此人,遂将豆糕改名为“黄公糕”。
不排除这是商人的附会,只是为了附庸风雅方便卖货而已,所谓卖货根本来讲,卖的是牌子,牌子要响,就得有来历。
口中又嚼了几下,清香溢满喉舌,心道:果然是个不错的来历,配得上这好滋味。
她总能带给他惊喜,就像这个,被她咬过的东西,也比别的有余韵些。
那随从见薄青城取了纨巾擦嘴,这才继续前面的话,俯下身去悄声说了。
薄青城凝神想了一下,抬起头,微眯着眼,“那薄贵的母族,似乎就在绍兴吧。”
“正是,只是他母亲本就是个庶女,嫁进薄家,绍兴族里再没了人,薄贵投亲来此,被拒之门外。”
打了个响指,显得心情十分愉悦。“合该如此。”
若不如此,他曾经设下的计不就白费了吗?
族长那个老东西,恐怕至死也想不到是他下的手。
此人身上的那一口锅,最好永远都背着,过得越惨,背得就越牢,他也就越放心。
“那薄老三如今靠乞讨为生?”那样的蠢物,若不摇尾乞怜,想必也活不下去。
随从低声说了几个字。
薄青城扬眉,“竟有此事?这个伤天害理的东西,沦落至此,还不戒掉赌瘾,苟且偷生,还想着造孽!”
“依主子的意思……”
薄青城眼睛里有光跳了跳,“先搁着吧……”
他忽然想出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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