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292)
怕再把这孩子的病给逗犯了,徐伯赶忙说:“少主这回去,是有要紧事,不过他走前,给你留了个好东西。”
说着拿出一方紫檀木的小匣子。
停瑜将它打开,扑面而来的一股墨香,里面还夹杂着少量的药气。
“这是什么?”停瑜指着盒子里的东西问。
“您没听说过建阳墨吗?”
“就是那个得当今圣人盛赞‘落纸如漆,万载存真’的建阳墨?”
“正是。”
“听说此墨要得一块,得排上几个月的功夫呢。”
徐伯笑道:“底下那些小官吏为了巴结,给咱们家不知道送了多少东西了,全都被拒之门外,这一回,求上门的是个商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少主突然破天荒允了口,留下这东西,说是送给小少爷您使。”
停瑜珍惜地将墨匣抱在怀里,又仰起一张惶恐而期盼的脸说:“兄长什么时候回来?”
一阵熏风从廊上刮过,花园里竹林苍翠,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徐伯看向远方,意味深长道:“这得看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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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上官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闵地的官员,因为山高皇帝远,个个自称霸王,横征暴敛,搞得百姓这几年很怨愤,一个做珍珠生意的商人,被刮得倾家荡产,九死一生跑到京城告状,因为长期遭受索贿盘剥,见他这个御史都不忘上贡,投其所好,因为怕珍珠俗气,选了一匣建阳墨。
当真叫他哭笑不得。
本来打算先微服暗访,谁知地头蛇耳目众多,知道他的行踪后,竟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幸好,关键证据已经落在他手里。
薄今墨面上不显,泰然处之,谎称是替皇宫来采购建阳墨,与对方有来有往,彼此试探,倒也应付几天,只等异地援兵赶赴,即刻便将这群贪官暴吏投入大狱。
这日,知府府衙中,大设酒宴。
满座宾朋,偏偏有一人席位空缺。
薄今墨听周围几人议论,不由得蹙眉,轻轻跟着念了一声,“许青砚?”
那肥头大耳的知府自从查清薄今墨背景,知道他是当年科举魁首,又背靠当朝首辅,如今还担任东宫少傅,便对他谄媚至极,见他对此事有兴趣,立刻滔滔不绝道:“大人有所不知,此人乃是我延平府首富,大名鼎鼎的建阳墨便出自他的手笔,只是可恨此人性格乖戾,与人不和,死活不肯出席应酬,扫了大人的兴,还请大人莫怪。”
薄今墨淡淡应了几句,不动声色灌下一杯酒。
舞姬纱裙飞动,酒酣耳热之际,瓷盅应声而裂。
“动手!”
话音刚落,门外冲来一群银光铠军,将在场酩酊大醉的蝇苟之士纷纷拿下。
之后的几天,大牢人满为患。
月明星稀之夜,墨厂楼阁上。
“掌柜的,您听说了吗?知府被下了大狱,即刻就要押赴京城了。”
许青窈正坐在桌前临摹一副前朝古画,听见这话头也不抬,只说:“迟早的事。”
“只是那厮吃了我们不少,叫他吐出来才好。”
许青窈微微一笑,不说话,好像无穷的隐秘都在不言间,如今的她已经不再如从前一般,嫉恶如仇率性为人,她终于明白黑白许多时候并不分明,名利场中也容不得她天真,所谓近墨者黑,何况她这个制墨的呢,她自己的一双手,早就染上了挥之不去的铜臭,连指缝里,都是世俗的乌黑。
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磋磨时间,她主动岔开话题,“听说明日法雨寺请了大师讲经。”
第二日一早起来,她遣退左右,独自备好马车。
山间空气清新如洗,夹道两侧,桄榔油绿繁盛,蓼花燃红,倒与她的红衣很是相配。
少女结伴在树底摘红豆,盛在指尖,像是血滴子,莫名令她心悸。
几乎是看到的一瞬间,就叫许青窈想起王维的那首诗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春来发芽抽条的红豆,要待夏秋成熟,春华秋实,人生的许多阶段,也正是如此,有些事情,出现得太早太晚,都注定错过。
远远走到寺庙跟前,就见人头攒动,香火鼎盛。
茫茫人海之中,她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第一眼觉得熟悉,再看却又陌生了,她莫名想起一句佛箴,“问菩萨如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她不肯开口,他亦没有回头。
人潮涌动,她深陷其中,越行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时,那人忽然回眸,身如琉璃,内外明澈,一双藏着阴雨天气的眼频频寻觅,却是香火鼎盛,人头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