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286)
“原来公爹竟是为了旧情,才这么做的。”怨不得婆母要误会。
徐伯又说:“为了避祸,哥儿在外面先被送到一户做奶娘的人家,长了一年,才带回淮安乡下,交给薄氏远房宗亲抚养。”
许青窈心想:公爹救了薄今墨,却又把他扔在乡下十几年不闻不问,亲眼看着他受尽苦楚,不知道是为了保护秘密不被泄露,还是心里依旧怀揣着昔日被退婚的恨意,所以有意泄愤……可是他后来又把薄今墨过继到自己儿子名下,还让他上自家的族谱,这到底是羞辱,还是爱呢?
“那时我还是家主手下的一个小兵,侥幸逃脱一劫,后来辗转到淮安,也不敢接近少爷,只好在乡下做苦工,偶尔接济下那户人家,抚养少主的老婆子死后,少主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我看着少主受苦,心里真不是滋味。”
“你没告诉他真相吗?”许青窈问。
徐伯缄默良久,哽咽着道:“我给他讲了岳家军的故事,一个那么小点的孩子,听后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骂奸臣,而是说他也要报国,冬天时手生了冻疮,肿得袖子都穿不进去,就这还要早起提笔练字……你说我怎么敢讲?怎么能讲?”
许青窈沉默良久。
“他的父母兄弟皆死于谋逆之名,他现在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还打算守城作战讨伐逆贼,或许不久之后还会科举入仕效命朝廷,有朝一日身世曝光,届时叫他如何自处?”
许青窈的语气并不平静,远远超出平常的淡定,大约是见不得命运的悲剧接二连三地在同一个人身上上演。没有着落的恨是最痛苦的,她自己经历过这一点,未免格外感同身受。
徐伯到底是有阅历的老人,虽然悲痛,却也没失了章法,语气镇定道:“我以为,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一关,应该由局中之人来解,你我都不合适。”
许青窈立刻明白了,“驻守辽北边疆的忠毅侯,就是当年拆散家公和墨哥儿母亲的那位侯爷……”
徐伯跪在她面前,长拜下去,“少主如今唯一能倚仗的,也只有您了。”
许青窈闭上眼,勾起唇角,“好。”
这夜的雪泛着幽幽蓝光,像是冻结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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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残月悬空,万籁俱寂,一辆青篷马车行驶在铺雪的长街上。
许青窈将手里的信敛入袖中,眼下她手上共有两封信,第一封,乃是由薄今墨写给同窗贺昳,第二封,则是徐伯写给忠毅侯的求援信,里面还装着漕帮的一枚印信。
过石拱桥,车厢内颠簸得剧烈,许青窈探出身子,喊道:“李小大,路滑,还是慢些。”
李小大,是薄家乡下庄子里的佃户,薄青城的那只花猫就是他送来的。
曾经因为一只猫,她无意中向此人施恩,后来她逃出薄家时,正是此人冒险帮了她一回,这一次,她又想到了他。
北上的一路天寒地冻,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她虽然作男装打扮,然而匪兵横行,流民遍地,身边没个知根知底的人跟着,着实不便,最后就想到了此人。
“你和家里人都说好了吗?”许青窈问。
“说了。”
想起从前的事,许青窈道:“说来惭愧,当初你还是因为朝廷要解运白粮,才找到我门下来,还贡献了一只奇猫,可是后面国策突然改成了海运,算起来,我也没帮上你什么忙。”
李小大坐在行辕上,很轻地挥鞭,笑道:“您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那阵子青黄不接,要是没您给的那笔钱,我们早饿死了。”
许青窈没说话,过了会儿才笑着说:“这一路又要坐船,又要上山,还得进军营,你跟着我可有的受了。”
“您是去做大事的,为的是淮安城的百姓,我害怕哪里做不好,只能尽量不拖您后腿。”
说着车轮已经响到了码头边上,去往北地的大船即将开动。
江上灯火煌耀,如同白昼。
许青窈的船刚启航,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岸边,下来两个优雅清贵的男子,二人皆身披斗篷,一赤一黑。
“少主请留步,感谢您这段时间的慷慨招待,你我就在此别过。”巫医俯身行了一个古怪的礼仪。
薄今墨拱手,“山水无尽,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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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路比想象得要快,许青窈到达京城后,在贺国公府门前徘徊数日,这地方门庭高阔,戒备森严,极难接近。
大约过了七八日后,几乎要丧失耐心,终于在角门处见到一个熟面孔,那是一位碧衣少女,臂上挽着竹篮,走得很快,仿佛怕被人发现什么。